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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撿起人家丟在地上的銀子,此後便再不能揭開他妹妹的棺材蓋子。
穆空青看著桌上的小布包,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上頭還混著塵土。
穆老頭對著穆空青招招手,穆空青乖巧地靠了過去。
穆老頭把穆空青抱在懷裡,粗糲的大手不斷地在他背上撫摸著,喃喃說道:「咱家大柱是個出息的,打小就愛去族學裡。日後定能有出息的……」
穆老頭到底還是沒能忍心。
他只是抱著穆空青,一遍遍地重複:「會有出息的。」
孫氏聽了一下午村裡的傳話,這會兒又見家裡男人們都是這反應,當下心裡便有了計較。
再看桌上那小布包,連兒子能讀書了,都叫她笑不出來。
唉,小姑子也是命苦。
再看看自己兒子。
若是兒子將來真能出息!
孫氏想想,心頭又是一陣火熱。
穆空青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
他想賺錢,他想讀書,卻沒想到,最後這一切,居然都沾著一個無辜女人的血。
穆老頭這一輩子,不是第一次失去親骨肉了。就連孫輩的,他也看著走了好幾個。
再苦再難,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沒等其他人說什麼,穆老頭便揮揮手:「都歇著去吧。明兒我帶大柱去族長家,請族長給起個名兒。咱大柱,今後也是讀書人了。」
說罷,穆老頭就起身往屋裡去了。
那背影佝僂又瘦小,和穆空青印象里的穆老頭完全不一樣。
一回到屋裡,孫氏便將幾個孩子都放到了一起。
穆空青知道孫氏有話想同穆老二說,便合眼裝睡。
看著孩子們都睡了,孫氏便小聲喚人:「當家的,這銀子都叫咱家大柱使了去,大哥那邊兒能看著吶?」
穆老二今日悶得很,揮揮手不耐道:「那咋辦,咱家就大柱一個能念書的。」
孫氏嘀咕:「那不定呢。大哥不說話,大嫂心裡也能過得去?」
說完,又拉著穆老二小聲道:「打咱家大柱過了四歲,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事。你看咱村里三嬸子家的,平日裡無事便去鎮上賣炊餅。這才幾年,都預備著要起磚瓦房了。」
穆老二不耐地翻過身,只叫孫氏別折騰。
孫氏不依:「咋叫瞎折騰?三嬸子她那手藝可還不如我呢。她家能賺的銀子,憑啥咱家不能賺?不賺銀子,真叫你兒子日後花姑姑的買命錢讀書?日後再去跟李家對上?」
穆老二沉默了一會,壓著嗓子道:「那是我妹子,我看著長大,又親手抬回來的妹子。便是日後不叫大柱去冒那份險,你也叫我留個念想。」
孫氏不說話了。
她跟穆梅花這小姑子接觸不多,沒啥感情。但不管咋說,也是一條人命。
她為自己兒子打算不假,但還不至於真就叫她人死如燈滅,連句公道話都別想有。
抱怨了穆老二兩句,孫氏也就睡了。
躺在一邊的穆空青,卻被孫氏一句話激起了念頭,琢磨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穆老頭提了半袋子細面,領著穆空青去了村長家。
穆家村的村長,也是穆氏一族的族長。
族長是個老童生,如今鬚髮皆白,手上還拄著拐。
穆家早前出過的舉人老爺,便是族長的親叔叔。
現如今收成不好,族田產出也不多,聘是聘不來夫子了。族長作為這穆家村唯一的童生,便也擔了教書的擔子。
「族長爺爺好。」一進屋,穆空青便揚起笑臉,甜甜地打了個招呼。
老族長一見穆空青就笑眯了眼。
這孩子常來族學裡,看著就是個聰明好學的。
若是運道再好一些,將來說不定能有個功名。
穆老頭摸摸孫子的頭,先是遞上那半袋子細面,而後搓著手,巴巴地開口道:「我家大柱也快到年紀了,我便想著,將他送來您這兒,也好識兩個字,將來謀個出路。」
穆族長沒接那面,只捋了捋鬍鬚,笑道:「應該的。」
族長是知道穆老頭家的情況的。
梅花是個好姑娘,可惜。
這穆老頭家的孫子若是能出頭,說不準還真能替他姑姑討回個公道,也算對得起他姑留下的這筆錢了。
穆老頭見族長不接袋子,又向前推了推,才有些侷促地說:「咱家都是些泥腿子,原先這一日日地叫大柱也就罷了,可這孩子就要念書了,也不好就這麼混叫著,還想請您給起個文名兒。」
族長擺擺手,叫穆老頭把東西收好。
「這孩子好學,我也喜歡。」穆族長看了看穆空青,眼神清亮,儀態大方,滿意地點點頭,略一思忖便道:「我看這孩子眸中有神,便叫空青吧。空青明目,也望你擅辨小人。」
穆空青一愣。
竟然是他前世的本名!
難道這還是什麼緣分嗎?
空青明目,擅辨小人,族長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穆空青搖搖頭。
他現在都不到五歲,族長能對他暗示什麼。
穆空青甩開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端端正正地向族長行了個揖禮,口中道:「穆空青多謝族長。」
小小一個人兒,做出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叫在場的兩個大人看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