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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觀念,也就使得多數文人們在作畫時,下意識地忽略了對於細節上的把控。
可事實上,古往今來能夠獲得無數人讚譽的畫作,沒有一副是只追求「意境」,而半點都不在意細微之處的。
以穆空青外行人的想法來看,除了某些特殊流派之外,畫作都是追求真實感的。
而欲要展現出真實感的關鍵,便在於這些少有人在意的細微處上。
正如他們眼前的這副夏夜讀書圖。
要說這畫上的蚊蟲畫的有多寫實,那可真算不上。
可它出現在那兒,就是能叫所有人都知曉,那些就是夏日裡惱人的蚊蟲。
還那有風時燭火晃動、無風時燥熱難耐的兩難之境,亦是叫觀者無不心有戚戚。
這樣一來,根本無需畫中人做出什麼反應,觀者自然就會生出煩躁的情緒。
再反觀畫中之人心性堅定、專心學業的模樣,可不就是將「求學」二字畫得淋漓盡致。
穆空青低聲同張華陽說了自己的看法,引來張華陽略帶詫異的目光。
「你先前不是說自己未曾學過畫?」
這些道理於擅於此道的人來說,並非什麼了不得的秘技,只是知道的人多,能做到的人少罷了。
可對於外行人,甚至是初學者而言,能一眼看出問題所在,卻是異常少見的。
穆空青只道:「我是未曾學過畫。眼下也就是看看罷了。」
真要他動手,那還是柴火棍水平。
不過穆空青經此一遭,後頭也確實預備將書畫課提上日程。
不求有多精通,只求有個鑑賞的能力。
今日若不是張華陽不介意同他這門外漢講解,換個人來,穆空青怕是免不了一場尷尬。
後頭穆空青來了興致,又將在場學子們的畫作一一看過,期間溜達到青山書院的桌案邊,還叫人沖他們扔了幾個白眼。
張華陽這回倒是冷靜得很。
不僅冷靜,還直接沖人露了個笑臉。
只是那個笑,怎麼看都叫人覺得不懷好意。
穆空青餘光掃過那學子的桌案,卻見那上頭畫著的似的書院納新時的景象。
這也不算新鮮。
只是畫上的主角身邊還跟了個護衛,觀其衣著,同穆空青他們那日初入姑蘇城時所穿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下穆空青算是知曉了,為何這兩家書院分明都記著面子情,可梁子還是能這麼一直越結越大。
這可能就是默契吧。
穆空青看著那學子勾畫完最後幾筆,而後想都沒想便提上了一首七言絕句,還可以用衣袖遮擋,不叫他們看見。
穆空青聳聳肩,順勢就往別處去,走前還同張華陽說了句實話:「要畫求學之路,可那學子倚靠的卻是他人之力,這可不妥。」
張華陽忍笑忍得辛苦:「真知灼見。」
果不其然,這兩幅畫掛出去後,引起的反響也是大有不同。
青山書院那畫,值得稱道的也就是筆法不錯。
畫中的立意直接偏了出去,提的詩也是普普通通。
多數人甚至連詩都懶得去看,只看了畫作,便直接略過了。
而張華陽的畫且不提旁的,僅僅只是那三位求學學子的身份,就巧妙地將立意拉了起來。
衣著華貴的膏粱子弟,腰間佩劍的颯爽少年。
這兩種人在許多人的眼中,都是同讀書人格格不入的。
甚至如同青山書院那般瞧不起這二者的,也不在少數。
偏偏就是這麼三個半點兒都不像是讀書人的讀書人,正向一位板正的老夫子行後輩禮。
而那老夫子卻是面帶不屑,叫人一眼見著便心生不悅。
第二日一早,穆空青同張華陽,並著幾個同窗一起,趁著雜文的比試還未開始,直接溜到了外頭去看畫了。
「求學者勿論高低,傳道者有教無類,方合聖人之言。」
此時時辰尚早,寒山寺外人也不多,是以這一句評價便正正地落在了幾人耳中。
那說話之人衣著簡樸,頭髮花白,看似對兩家書院間的齟齬並沒有什麼了解,也沒能瞧出那畫作中的暗諷之意,只是普通感嘆一句。
倒是他身旁有個年輕學子,在讀完畫上提的詩句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直言道:「這畫兒,定是永嘉書院的人作的。」
他這話一出,到是有旁人被引了過來,好奇道:「小兄弟何出此言?這是如何看出來的?」
那年輕學子也是個外向的,見有人問他,便也起了談興,竹筒倒豆子一般地給人理了一通兩家書院的恩怨。
江南文會三年一屆,來到這寒山寺外的也不全是與會書院的學子,更多的還是些普通的讀書人,以及附近的百姓。
現下聽見這頭有人談起了兩個書院,中間似是還有著頗多恩怨的模樣,怎能叫這些普通百姓們不感興趣?
莫說是普通百姓了,就是一些讀書人,也難免好奇起來。
距離楊老山長主張書生習武已經過去數十載了,永嘉書院與青山書院在那之後,大面上也都穩得住,是以這兩家的不對頭,還當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那年輕學子見聽得人多了,講得也就更起勁了,那抑揚頓挫的調調,還真有幾分說書人的模樣。
就連穆空青這幾個當事人,也不由地被他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