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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叫人心疼他小小年紀便有這番堅韌心性,其間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大人手上的這封信,便是當時處理屍身的家丁的口供。」
多年心愿一朝達成,穆空青此刻的嗓音,也禁不住有些微微發顫。
「可惜,在學子奔赴府城參加科考之時,家中傳來消息,此人……怕是已被滅口了。」
「不過區區一商賈,竟當真能如此肆意妄為,欺瞞當地父母官,行草菅人命之事!」
穆空青話音剛落,便聽有人嘆道。
轉頭望去,竟是素來禮數周全的沈墨。
見眾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沈墨這才從容起身,向上首三位告罪:「大人見諒,沈墨冒失。平日裡只是聽聞,言道商賈多為富不仁,卻未曾親眼所見。此時當真得見深受其害者,不禁有感而發。」
這沈墨家世不凡,自然也無人會因這些小事同他計較。
不過沈墨到底是土生土長的世家子,比穆空青更清楚怎樣挑起這位欽差大人的怒氣。
原本只是一平民受辱身亡,不過她運氣好,家中恰好出了出息的子侄罷了。
現下叫沈墨這麼一說,瞬間就成了低賤商賈藐視士族、橫行鄉里。
蚊子再小也是肉。
這位欽差久居京城,此行說是要查貪腐,實際上三年前的案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其中貓膩,八成也是查不出個結果的。
當今將他派來,這麼多日沒個結果,也未見有問責,可見本就只是要給在這清江府中動作不斷的人一個警告。
眼下這位欽差已經在清江府耽擱了不少時日,從那滑不溜手的何知府手下摸出來的,也就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甚至連將人下獄都未必能夠。
這會兒穆空青出來伸冤,雖然只是一個偏遠縣城的商賈,即便是處置了,也沒有多少立威效果,但好歹也能給自己養一養聲望,不至無功而返。
於是這欽差也給了幾分專注,將手中的信封展開。
這份口供不僅按了手印,還因著那家丁識字,又在口供末尾畫押簽字。
人雖死了,但他同穆梅花那樣簽活契的下人不同,這人確確實實是曾賣身為奴的,因此官府也應留有他變更戶籍的存檔,想要確認這份口供的真實性並不難。
那欽差看完口供之後便放到了一邊,復又問道:「你所言之事,可還有旁的證據?」
穆空青方才聽了沈墨的一番話,算是摸到了些門道,索性現學現賣:「學生手上還有當初令人斃命的兇器可做物證。只是此次前來府城應試的途中,學生屢屢遭人截殺,因而便將物證藏匿在家中,並未隨身攜帶。」
這話一出,穆空青可以清楚地聽見,院中有人吸氣的聲音。
殺個把平民,和截殺應考的學子,這可就是兩碼子事了。
若是穆空青落榜也就罷了,可他如今不僅取中,還是榜首。
在場的學子自然也就忽視了,他也就是前幾日才成了個童生這件事。
沈墨聞言又是嘆道:「這李姓人家究竟是何等人物?竟連下場應考的學子也敢截殺?當真這般無法無天了嗎?」
即便現在正值緊要關頭,穆空青也不得不感嘆一句,這位沈墨拱火的功夫,當真是爐火純青。
不過沈墨幾番恰到好處的應聲,倒是叫穆空青想起了他究竟是在何處聽過沈墨的聲音。
當日府試第三場,他夜間拉鈴時,第一時間出聲應和,說要將賊人搜出來的,可不就是沈墨嗎?
雖不知這沈墨究竟為何屢次出言相助,但左不過也就那幾個因由。
再聯繫那些有關他身世背景的傳言,八成也是立場派系所致。
然現下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穆空青聞弦歌而知雅意,即刻應聲道:「都言強龍不壓地頭蛇,本縣父母官都被其欺瞞,便是想管,怕也都管不了。更遑論旁人。」
「若非如此,學生也不願在此佳宴出言掃興。」
這告狀也是有講究的。
自古以來的兩大忌諱,一則是民告官,二則是越級上告。
穆空青打從一開始,就直接將清溪縣令摘了出去,其一自然是不復存在。
說出這番話的目的,除了暗示清溪縣令查不出個結果之外,也是替自己越級上告辯解一二。
上首三人中,文大人與何大人這兩個一開始挑起話頭的人,此時反倒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沉思的模樣。
而坐在主位的欽差大人到此時,才透出了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蹙眉沉聲道:「若當真有這般膽大包天的豪強惡賈,本官自是不能坐視不理。來人。」
院外有候著的屬官,聽見上官喚人,便一路小跑到人身旁等候吩咐。
「持本官牙牌,命提刑按察使司嚴查此事。」欽差肅然道:「那清溪縣令既為一地父母官,卻連此等惡賈都能縱容,想來這也是昏過頭了。」
提刑按察使司主掌振揚風紀、澄清吏治、審核刑獄之責,由他們出手,查的就必然不止是李家了。
穆空青開口時,本就已酒過三巡,現下又出了這樁事,這宴席自然就辦不下去了。
何知府卻是半點都不介意宴席被攪的模樣,依舊是遇事先帶三分笑的模樣,離場前還照例給了些許上品筆墨作為獎賞。
穆空青不願聽旁的學子議論此事,便著意落後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