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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會試主考官的態度,便是那位天子的態度。
既然天子心中主意未定, 那麼主考官在評卷時,自然也就不會有偏好。
很大可能是將幾篇可行的策論挑揀出來,送到天子面前。
是的,穆空青可以肯定, 這篇策論在這整場會試評卷標準中,必定是占有最大比重的。
只一個眨眼的功夫,穆空青的心中已經有了幾版腹稿。
即便穆空青能在最終的殿試中奪得一甲之位,那也不過是入翰林院,做個清貴小官罷了。
六、七品的翰林官,又無甚家世背景,一輩子都未必能有第二次面聖的機會。
大炎正當盛世,每三年一次春闈,每屆都有三百進士入仕,官場的人才早已飽和。
不趁著這個機會賭一把,難不成真要熬上幾十年,眼睜睜看著歷史重現嗎?
不,也未必是重現。
大宋的延續,讓歷史上第二位出身草原的「上帝之鞭」揮鞭者失去了翱翔的機會。
如今歷史的進程較前世來說還要更快。
說不定熬不到前世那個時間,災難就會來臨。
海貿,美洲,大航海時代,高產作物,資本的原始積累。
穆空青心念急轉,微微抿唇,筆尖落在紙上。
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出格,穆空青甚至為自己的每一個觀點,都在心中找到了能搭上邊的聖言或典故。
哪怕其中絕大部分都不會出現在文章中。
穆空青的速度很慢。
儘管現在他筆下的只是初稿,穆空青也要將每一句話,都在心中轉過幾番,逐字逐句地斟酌過後再行落筆。
現在可是只要有一個字沒有注意避諱,便有可能被連坐全家的時候,有多慎重都不為過。
不知不覺間,外頭的雪更大了。
原本細密的雪片變成了一團一團的雪塊,成片成片地砸了下來,很快便積了厚厚一層。
穆空青的初稿落下最後一筆,他整個人長舒了一口氣,有些脫力般地抬起手揉了揉額角。
今日沒有太陽,好在外頭的積雪亮堂堂一片,倒不用擔心天光太暗,蠟燭不夠用。
同樣的,穆空青也沒有辦法再從太陽推斷時間了。
他只能粗淺估算出,自己方才寫完海貿策,用時必定是不算短的。
三天時間五篇策論,穆空青半點不敢耽擱。
只是稍作歇息,讓大腦和身體休息片刻之後,穆空青便重新提筆。
修改、謄抄,只是第一篇策論,穆空青就用了大半天的時間。
待海貿一策修改完畢,穆空青已經覺察到了腹中的飢餓。
他斟酌再三,還是決定點火煮湯。
今日考場中生病的考生不少,時不時便能聽到兩聲咳嗽聲。
就連他隔壁那個靦腆的年輕舉子,也終究還是沒能抗住這連日的寒冷,這會兒的噴嚏是一個接一個。
溫暖的炭火燃了起來,號房內的溫度也開始提升。
穆空青沒有浪費這段時間。
他趁著這點暖意,將海貿一文謄抄到了答卷上。
抄完之後陶罐中的水剛好煮開,可以放入湯塊。
冬日裡用完一碗熱騰騰的羊湯,再配上幾片肉乾和高熱量的油炸脆餅,穆空青只覺得他瘋狂轉動了一上午的大腦都得到了救贖。
輕輕呼出一口氣,穆空青重新提起筆。
下雪,就意味著白天可以倚靠自然光答題的時間會更少。
他不能耽擱。
好在後頭的幾篇策論都出得中規中矩。
或是問近年剛出的農稅,或是問某罪應當如何量刑。
凡論政題,只要是沒鬧出過大動靜的,一律都以誇讚為主,查缺補漏為輔。
凡問策題,則是三分讚頌前人功績,三分闡述自己的建議,三分引經據典為自己提供理論依據,最後還得留下些許筆墨,委婉地夸一夸當今治下的錦繡盛世。
這一套對於穆空青來說,已經是用得非常熟練了。
會試第三場第一天,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穆空青完成了他第二篇策論的初稿。
外頭的風雪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不僅沒有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院中也時不時便有差役前來鏟走積雪。
穆空青粗略一算,若是這麼下著,一夜過去,號房外的積雪怕是得有半尺厚了。
穆空青將答卷筆墨等統統用油布裹上放入考籃,再將考籃墊高。
無論晴天下雨,穆空青都會在睡前將答卷這般收拾起來,為的便是以防萬一。
如今不時便有雪花隨風飄入號房內,穆空青更是慎之又慎。
第二日天還未亮,穆空青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吵醒。
穆空青睜眼後下意識地朝號房外看了一眼。
外頭一片銀白。
雪小了些,卻還是沒有停下的趨勢。
隨後穆空青便注意到了那咳嗽聲的來源。
正是他隔壁那間號房。
說實話,對於隔壁那位只著了六件單衣,瞧著身子骨也挺單薄的年輕舉子能撐到現在,穆空青覺得他已經很是幸運了。
就是穆空青這又是皮子又是羊湯的,也經常在醒來後覺得渾身冰冷,也不知隔壁那位仁兄是怎麼熬過來的。
穆空青看看天色。
不知是染了風寒的學子太多,不少人半夜都睡不好的緣故,還是此時確實已到了眾人平日裡起床的時間,穆空青已經零星聽到了不少人洗漱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