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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時便要離去:「誰說要來繡坊了!我要做女醫!我要和穆大丫一起做女醫!」
沒等穆老大做出反應,便有兩個粗使婆子上前攔住了她。
穆四丫被制住,心中漫開一陣恐慌,她顫聲叫嚷道:「穆空青!穆空青呢!他答應過我的!只要我說了穆梅花是怎麼死的,他就不會讓我來繡坊的!」
穆老大原本生出的那一絲不忍,也在穆四丫提及穆梅花時徹底散了。
「你……你還有臉提你梅花姑姑!」
穆四丫根本顧不得穆老大說的是什麼,同她出現在繡坊有什麼干係,只知一味力爭:「她們能來縣城裡,還是因為我!憑什麼她們可以去學醫,我卻只能當個繡娘!」
穆老大一時氣結。
穆空青知道穆老大心裡頭還記著這個女兒,只站在他身後提醒道:「時候不早了,大伯,大姐她們還得去城裡。」
「你,家裡也是為你好,這兒……」穆老大看著穆四丫滿臉的恨意,原本還想同她講講道理,現下也都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這丫頭,分明是件好事,怎的擺出這麼個滲人的模樣?
那兩個婆子將穆四丫帶了進去,起先開門的門房則領來了另一位婦人。
「這兒是周家繡坊,老婦人乃是繡坊掌事。除守門的護院外,繡坊中並無男丁。姑娘於繡坊中研習女工,幾位盡可安心。」
那婦人生得精瘦,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說話亦是一板一眼,舉手投足間便透著「規矩」二字。
穆老大也未見過這樣的婦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只能訥訥稱是,甚至沒能思考,為何這繡坊掌事瞧著並無生意人的模樣。
「這是契書。還請那位姑娘的生父落手印。」老婦人將袖中契書遞出,還不忘囑咐繡坊的第一位「外來人」的生父:「若日後那位姑娘的親眷欲要探望姑娘,須得要老爺手書一封,還望見諒。」
穆老大接過契書,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這,是要持秀才老爺的手書不成?」
婦人在聽見「秀才老爺」四字時,表情僵硬了一瞬,半晌才回道:「正是。」
穆老大又有些猶豫了。
這周秀才的手書,哪是一般人能求到的?
就算自家侄子在周秀才的私塾念書,也不好三番五次跑去叨擾人家吧?
卻不知這正是穆空青有意為之。
老穆家若是有人想見穆四丫,就必然繞不過他。
經過穆大丫這一遭,穆空青可不敢再賭穆四丫會不會有旁的「奇思妙想」了。
與其煩心怎麼讓家裡人不對她心軟,不如直接將線卡死在自己手上。
「大伯不必憂心。將四姐送來周家繡坊之前,我便同夫子提過此事。大伯日後若是想來看望四姐,只管開口便是。」
穆空青見穆老大猶豫,直接開口道。
倒不是穆空青對自己和周秀才的關係有多自信,而是周秀才先前特意同他強調過,這地方是用來安置族人的,可卻還是提出讓穆空青將穆四丫送去,這幾乎就是在明示。
時下能等同血親的,也就只有師徒了。
若周秀才當真有意收他為徒,那先前周秀才在秦家面前對他的維護,也就不難理解了。
可惜沒等穆空青開口,周秀才便明言,叫他先考過院試再說。
穆空青那一腔的感動全都淹了水。
這頭得了侄子的許諾,穆老大想想這些日子村裡的那些風言風語,再想想方才穆四丫那毫不掩飾的怨毒,最終還是在契書上落了手印。
就是穆老大原先不知道,那在見到繡坊中的婆子護院之後,也明白過來,這裡並不是尋常地方了。
可方才四丫的形容實在可怖。
叫他不自覺地想起了侄子說過的話。
她可並不像是在意家裡人性命的。
穆老大咬咬牙,便是四丫現在一時看不透,將來也會明白的。
總歸這兒是周秀才家的繡坊,不會是什麼虎狼地。
待到四丫能安穩過日子了便會知曉,他也是為了她好。
將穆四丫的事處理完了,眾人還得繼續趕路。
穆空青看著身後的大門合上。
離得稍遠些了,才能看見隱在房檐下的一塊不起眼的牌匾,上頭以篆體刻著「繡坊」二字。
穆四丫最終還是留在了這個她曾經夢寐以求,最後又棄如敝履的地方。
送穆四丫入繡坊時,幾個孩子也都跟在後頭,只是在進門時,二丫和三丫都被大丫攔住了。
穆空青這些天為了叫二丫防著些四丫,曾私下裡同她說過這事兒。
三丫從始至終便和她們住在一塊,知道與不知道,也沒人能從她那悶葫蘆般的性子裡看出什麼。
兩人被大姐攔住,也聽話的沒有跟進去。
那時穆四丫在裡頭叫嚷,穆大丫只在外頭靜靜地聽著。
現下驢車搖搖晃晃,再也瞧不見那座宅子的影子了,穆大丫卻輕聲說出了她來到鎮上之後的第一句話:「爹,您後頭會來看四妹嗎?」
驢踢和木製車輪滾過地面,發出連綿不絕的聲響。
穆老大的步子頓了一瞬,卻沒答話。
穆大丫沒有追問。
早在她選擇不哭不鬧,等著嫁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答案了。
她知道,便是她當初選擇說出來,爹娘也不可能真將妹妹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