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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糧食稀缺,酒水更是稀缺物,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客棧里,自然是沒得賣的。
穆空青手邊雖無酒水,架勢卻擺得很足。
穆空青端起茶杯道:「英雄驍勇,衛我大炎國土,空青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大漢自小長在軍中,哪兒聽過這什麼文縐縐的話,更別說被人叫做什麼英雄了。
偶然見到那些外來的斯文人,不嫌棄他們軍戶粗莽都是好的。
穆空青這一句話,硬是叫這近八尺高的壯漢紅了臉。
他慌慌張張地端起手邊的茶盞與穆空青碰了個杯,而後想都沒想便仰起頭一飲而盡。
待他喝完了,這才結結巴巴地推拒道:「我……我陳老三哪兒算什麼英雄。」
穆空青放下茶盞,笑道:「陳大哥保家衛國,如何當不得一句英雄?」
這句話也是穆空青的心裡話。
打從他進了漠北城,見了這城中百姓幾乎人人皆佩兵刀的狀況,便已知曉這大炎朝的邊境,並不如同傳言中那般安穩。
加之那位先鋒營的王校尉受傷之事,更是證實了這邊境的摩擦,從來就未曾中斷過。
旁人口中一句「偶有摩擦」的太平盛世,放在這些邊境將士身上,都是實打實的直面生死。
兩人一方天性健談,一方有意相交,很快便稱兄道弟了起來。
聊著聊著,陳老三便提起了年前北蠻來犯之事。
「我曾聽聞先鋒營有位驍勇善戰的校尉,恰在年前受了傷,不知可是當時?」
穆空青還沒忘記自己的目的,恰好順勢將話題引到了王校尉身上。
陳老三提起這事,便有些怏怏起來:「說起這事兒來,還是我陳老三連累了王哥。」
姓王,看來沒錯了。
據陳老三所言,當時來的是北蠻一隊騎兵,約莫是哪個小部落入冬之後日子不好過,索性便來大炎邊境搏一搏,想著打點兒秋風。
這樣的事一到冬季就有,並不算什麼新奇事。
大炎邊境的百姓將士們防北蠻防出了經驗,這些北蠻人躲炎朝的巡防將士也躲出了經驗。
這回聽聞有一隊騎兵繞過了在外巡防的守衛,衝著城外村落去了,王校尉想都沒想,直接點齊了人馬就去追。
王校尉到得及時,成功將那支北蠻騎兵攔下,不消片刻功夫,便將人斬殺殆盡。
原本這應當是喜事一樁的。
只是陳老三在那一戰中殺敵三人,一時興奮,便鬆懈了下來,在最後收拾殘局時險些叫個北蠻殘將給斬了。
為何說是險些呢?
因為這本該落到陳老三身上的刀子,被王校尉給擋下了。
那北蠻殘將的一刀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的,一刀下去,王校尉自左肩到右腰直接裂出了道大口子。
當時王校尉血流得太快,將士們不得已只能先將他傷口露出,好利用嚴寒將血止住。
若不然,只怕王校尉都撐不到回漠北城。
但也正是因著如此,才叫他傷寒入體。
如今王校尉已有咳血之症,大夫說是傷了肺,沒得治,只能一日日用麻黃湯吊著。
陳老三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
說到底,王校尉這刀是為他挨的,命也是為他送的。
饒是穆空青這打一開始便算著王校尉何時去世的人,此刻也不由噤聲斂眸。
只從陳老三的這些言語中,就可知這位王校尉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穆空青同陳老三告別之後,便看著他帶上了一個油紙包,直接朝沙棘巷中走了去。
穆空青輕嘆一聲,在見陳老三走出沙棘巷後起身,敲響了巷中那扇木門。
開門的是位頭髮花白的婦人。
婦人手上的皮膚皸裂,嘴唇泛灰起皮,面上的溝壑讓她看上去蒼老不堪。
「是老三又回來了?可是忘了什麼東西?」婦人的聲音並不好聽,可她說話時卻是帶著笑的,語調也是溫柔平和得緊。
穆空青這才注意到,婦人的眸子似是被蒙上了一層灰霧,即便她努力眯起眼,目光也很難聚焦。
穆空青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在這一刻統統卡在了嗓子眼兒里。
沒能聽到來人說話,婦人又努力凝神望向來人,這才發覺門口這人的穿著,似乎與方才的陳老三並不相同。
婦人反應了過來,她「啊」了一聲,笑道:「老婦人眼盲,認錯了人。這位壯士尋到我家,可是有什麼事?」
她瞧著眼前這人應當是個男子,瞧著也不似老翁的模樣,便也只能這麼叫了。
屋內人似是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啞聲喊了句:「娘……」
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婦人一聽這咳嗽聲便有些慌:「大夫不叫你高聲說話呢!」
而後又轉頭對穆空青道:「老婦人家中還有事,這……」
穆空青有些慌亂道:「您先去忙。是小子一時看岔了,敲錯了門,實在對不住。」
說罷,便朝後退了幾步,向那婦人施了一禮。
婦人擺手道:「無事、無事,你要尋人,還是去巷口問問。」
屋裡的咳嗽聲還未停,她這話說得便有些急,邊說邊用手對著巷口指了指。
穆空青笑得勉強。
他第二日便找上了穆白芷兩人在漠北城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