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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隔著燈火笑了,這兩年裡她的手段心志分明不同,可還是那句話,羊口裡吐不出狼叫來,銀燭映得他面頰半明半暗,可衛善的臉卻被燭火映得分明,看她一眼,眉間浸的風霜全都化了個乾淨,他把半碗湯遞給衛善,伸手撫她鬢邊髮絲:「喝湯罷。」
封禪大典是清虛測算的吉時,他早早推算出了吉日,又獻上了大夏開國封禪時的祭典禮儀,正元帝依他所言的禮儀封禪。
大夏遇仙之後,便在泰山頂上擺出九曲黃河陣來祈福,這個陣法當時未曾收錄。翻遍了琅嬛書庫中的典籍,也不見記載,是清虛獻了出來,薄薄一張黃紙上畫著九曲黃河陣,說是一直都藏在離宮白鹿觀中。
清虛親自動手,在玉皇觀頂擺出陣法來,又開啟祭壇,找到了封在底下的玉策,這還是大夏時的玉策,江山易主,玉策卻依舊供奉進玉皇觀中。
正元帝感嘆:「建興帝確是英主,可惜子孫不肖。」在那塊白玉石碑前久久矗立,伸出手摸在那描金的字上,上頭寫著建興帝建功偉業。
山風吹得他衣衫獵獵,正元帝年輕的時候從不相信這些,就算自己是在震中降生佛塔寺,可長成了也依舊挨凍受餓,天意天命都是他用來愚民的手段,劉成范是該殺,可有一部傳遍大江南北的下生經,也足以抵得他罪狀的一半。
秦昱慶幸得虧沒毀了那塊玉碑,立在正元帝的身邊道:「兒子已經命工匠鑿好了玉碑。」比大夏的這一塊更高更寬,等正元帝封禪禮畢,翰林寫了祭文篆刻在玉碑上,就立在大夏的玉碑邊。
正元帝沖他滿意的點一點頭,夜裡就在玉皇觀中靜坐,與清虛對談,秦昱早知道有此一節,他一早到來就早早布置,買通了玉皇觀中的小道士,卻沒打聽出什麼來,只知道正元帝封禪過後,要把清虛留在玉皇觀當知觀。
清虛老道士倒比和尚還會打機鋒,不論秦昱如何試探,他都擺出一付高深莫測的樣子來,秦昱此時問不出來,倒也不急,留下眼線,總能知道他究竟在泰山做些什麼。
既要祭祀便得齋戒,正元帝就在玉皇觀中齋戒焚香,禮官跑了幾回,都未定下亞獻敬酒由誰來敬上,袁禮賢便在此刻登上玉皇觀,上奏摺請秦昰為晉獻,正元帝點頭肯了。
秦昱知道消息,氣得在殿中摔爛了兩隻杯子,他已經少有這樣克制不住的時候了,曾文涉上了幾回奏摺,百官就沒有不誇獎他差事辦得妥當的,沿途這許多瑣事,他哪一件不勞心勞力。
寫頌文,選玉碑,件件都是他來,秦昰跟著正元帝遊山玩水而已,不過占著個嫡字,寸功都無,白白得了榮耀。
衛善知道正元帝這麼容易就將亞獻交給了秦昰,沉吟片刻對小福子道:「去把頌恩叫來。」
頌恩跟著甘露殿的人一併到泰山,衛善那日從衛敬容殿中出來,就在廊下遇上了頌恩,他著意在那兒等著,見了衛善立時跪下對她行了大禮。
衛善情知是為著椿齡,如今也說不明白留下椿齡是好是壞,可留下椿齡在京,頌恩辦差越加用心,不到片刻他便來了,一見衛善又要行禮,衛善擺一擺手:「這事兒陛下可曾和姑姑提起?」
頌恩搖一搖頭:「陛下不滿袁相,甘露殿中久不聞陛下提一個袁字了。」
連胡成玉到死時,還受了正元帝一頓罵,卻一個字都不提袁禮賢,甘露殿中連「袁」字都不能提,可此時不能縮,一旦退縮,跟在袁禮賢身後立嫡的那些人便會動搖。
「姑姑……可曾說過什麼?」衛善兩隻手疊在一處,指尖捲曲,指甲摳在掌心裡。袁禮賢一直上奏,而正元帝從未允過,只當他這回也不會允許,誰知他竟肯了。
頌恩眉頭不動,聲音也依舊平穩:「娘娘恐怕陛下遷怒。」
這確是正元帝的性情,衛善兩隻手緊緊絞住,一瞬間便又鬆開:「四殿下無論如何也要亞獻,你明白麼?」不光百官看見,天下萬民都會知道嫡子在正元帝心中的份量。
頌恩迅速點頭:「奴才明白。」
封禪頭一日在山下祭祀壇中燔柴祭天,第二日登玉皇觀封玉策,第三日正元帝親上山頂獻禮,前兩日都安安穩穩未出差錯。
第二日秦昭收到消息,袁禮賢預備在第三日獻禮之後,糾集官員在玉皇觀再次奏請正元帝立太子,他一回來便對衛善道:「不可如此,這是逼迫陛下,恐生殺心。」
若當真如此,袁禮賢是活不長了。
第271章 北風
袁禮賢的學生門生苦勸無果, 秦昭預備連夜去見他,正元帝此時還在玉皇觀中, 衛善披衣起來送他:「袁相因何如此焦急?」這不該是他的行事,他雖在立嫡上強硬, 可泰山封禪請立太子,就是在逼迫正元帝了。
秦昭沉吟片刻:「似乎是袁相身子不如從前了。」
衛善一怔,正元帝病了痛了還會咳嗽幾聲, 吃幾帖湯藥, 腿上痛楚難耐的時候也會拿人撒氣, 誰挨得近,誰受的怒火就重。
可袁禮賢仿佛一根老竹,他其實了已經是個老人了,可從沒見過他有老態,這回從京城到泰山,四十來日的奔波, 他也一樣渾若無事。
六部尚書和胡成玉總有告假的時候, 可他卻似戳在了紫宸殿中, 大朝會上袁禮賢的那個位子永遠都站著人,他從不病也從不痛,永遠都是那付石刻似的臉,朝會上再爭論,只要他一出聲,便立時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