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頁
殿中只餘下如意和衛善兩個人,如意屏息說道:「哥哥們凱旋迴朝,我心中很是喜悅,只是……只是想問一問,榮親王身在何處。」秦昭既然登基,便不能再稱承吉是陛下了。
衛善看她一眼,看來如意也知道她不喜歡人繞著彎子說話,直來直往彼此都更爽利些,衛善飲了一口茶,描金邊的玉碗擱在桌上,輕碰一聲,發出脆響,她淡淡道:「永平帝,死在亂軍之中,朝中正在替他擬定諡號。」
秦昭還待留他一命,到底是大哥的骨血,何況是個痴兒,天下皆知,有心無心都不能拿這個作文章,可沒想到他在奔逃時從車中滾了下來。尋常人或許無事,還能翻身起來,可他身子胖肥,跌下車竟站不起來,被馬匹踩斷了骨頭。
魏寬自要保命,都已經無處可逃,都要逃往永昌去了,哪裡還顧得上這個皇帝,說送給秦昭一份大禮,將永平帝的屍身送到了帳前。
一個痴兒皇帝,又經這樣的離亂,能用什麼好字,翰林院裡正自頭疼,想替他將身後事寫得體面一些都不成。
秦昭下令讓他們寫,翰林們攪盡腦汁,實在想不起永平帝辦過什麼好事,建大報恩寺倒是能沾一個孝子,可工程里甄家中飽私囊之事又著實叫人氣憤,想來想去,還是未能落筆。
如意看著衛善靠在枕上,一句話便說完了承吉的身後事,禁不住打了個寒慄,她攥著帕子的手一緊,好半日才道:「那……那麼嫂嫂呢?」
宮中人無人問起過甄氏,就連碧微都沒有再問起她過,永平帝死了,甄氏也就沒有用處了,她被叛軍丟下,許是心知回到大業也是軟禁起來了此殘生,竟藏匿起來。
秦昭並未費心去尋,她一介弱女,要死容易,要活卻不容易。
除了甄氏,甄家的族人都不無辜,依甄家那樣依附偽朝的行徑來看,永平帝還是皇帝藏帝陵得帝號,可甄家一族就算死盡了了,也還要被萬人唾罵。
身為後族竟不為大業盡忠,為虎作倀,替魏寬勸降永平帝,這些罪名一羅列,足夠剝掉她身上加諸的所有榮華。
「朝中正欲治甄家的罪,這些事都交給朝臣去議,甄家的事,你不必再問了。」甄家人一路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也都投到獄中,別人尚可逃過,甄家卻是逃不過的。
「嫂嫂……嫂嫂不易。」如意想說這些都是甄家人做的,可甄氏又並不無辜,她不曾看見甄氏在宮中如何風光,甄家在京城又是怎麼作威作福的,心裡還記得她小時候衛敬容待這個寡媳極好,想給她留最後一點體面。
「人皆不易。」衛善不再拿她當孩子看待,對她道:「甄氏縱其父兄以權謀私貪沒國庫難道不是罪責?更不必說甄家攀附偽朝的罪名了。」
不是歸順還是攀附,甄家當年可沒夾著尾巴作人,嘗慣了富貴甜頭,哪裡還肯再去咽粗茶,甄氏的父兄便是頭一批倒向魏寬的官員,卻不想想甄家的頭上還頂著國公府的名號。
如意想到承吉死在亂軍中,便心下不忍,眼圈一紅就要落淚:「承吉何辜,受這樣的罪。」她問了,可她自己心裡確是知道答案的。
衛善看著她哭,還給她添了茶,待她哭過了,哭痛快了,才送她離開,讓落瓊親自將如意送到長樂殿,落瓊回來便道:「公主究竟是看著侄子長大的,心中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衛敬容身邊的舊人,總是不忍對她過於苛責,雖也覺得她提起甄氏很不懂事,可心裡卻替她找緣由,衛善點點她道:「還用你說,總比過去強得多了,再慢慢長大就更懂事些。」
落瓊將茶盞收起,寬慰衛善道:「確是如此,娘娘也該放心才是。」
小德子卻在這會兒過來傳旨:「陛下請娘娘出城賽馬。」
衛善已經許久沒有騎過馬了,都不知道騎裝還合不合身,聽見秦昭忽起興致,倒也有了遊玩的興味,從羅漢榻上坐起來道:「怎麼突然想起這一出來?」
小德子嘿嘿一笑:「奴才不知,陛下這會兒已經在換騎裝了,還問娘娘想往哪兒跑一跑。」
雪後初霽,滿山銀白,此時登山倒是好景致,兩人確也許久未曾一道騎馬了,衛善命落瓊取出騎裝,上身一試確是緊了些,戴了風帽換上小靴,讓人從飛龍廄中牽出她那匹白蹄烏。
自從懷孕之後諸多事務,已經許久沒有騎它,它雖時常有人牽出來跑動,偶爾太初也會騎它,可見到主人依舊興奮,只是訓練得極溫馴,並不抬蹄,只將馬尾掃來掃去,把馬頭蹭到衛善跟前。
衛善從錦袋裡掏了一塊飴糖給它,它舔了糖塊,越發高興,衛善翻身坐上去,就見秦昭騎著青騅過來:「隨我去看花。」
衛善生兩個孩子這一年來確是沒有好好騎過馬,雖瘦了些,到底不如過去久在軍中那樣腿腳有力,秦昭一把拉住了白蹄烏的韁繩,牽著繩子讓衛善小跑了一程,出了城門這才鬆開,衛善夾緊馬腹緊緊跟隨,兩人一路騎到了盤龍山。
山間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山陵山脊間只見白浪起伏,哪裡有花看,秦昭帶著她下馬進山左繞右繞,不往正元帝的東陵去,而往山中去,隔得很遠便見山陵中幾株紅花開得極艷。
那山山勢凹陷,呈成寶盆狀,此時積雪花開,便似白玉盤中盛著燒紅寶石,衛善奇道:「怎麼此時深山之中還有紅花。」待再走近些,便能看清是紅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