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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坐在石墩上,腰也挺得直直的,喝茶倒似飲酒,說是陪客也只陪坐著不動,衛善不開口,她也不開口,賀氏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兄妹,可看她模樣絕瞧不出來。
賀明達反叛的消息一傳回京城,京中便猜魏家怎麼也得把這長媳休棄,本來兩家定親就是念著舊情,魏寬既已經領軍平叛,叛亂一平,賀家一門就只有死路一條,魏家留著這個兒媳婦是自留禍患,何況魏家還折了一個兒子在邊關。
等到賀家女眷自盡,魏寬押解舊友賀明達進京時,便有好事者等著看魏家的熱鬧,長兒長媳將來要承襲成國公府,賀氏原來身份便不足,如今一門屠盡,犯的還是謀反的罪名,又要如何再與京中人交際。
衛善免去她的禮數,飲一口茶問道:「魏夫人精神可還好麼?」
「母親病情時有反覆,多是思念二弟,這些日子,漸漸好些了,多謝公主垂問。」賀氏說魏夫人,目光不由得放軟下來,提起魏夫人滿懷感激之情。
衛善想到魏家上輩子都肯替毫不相干的衛家鳴冤,又怎麼會休棄賀氏,賀氏感激也是人之常用情,魏寬也算得是有仁有義了。
兩人坐在亭中說話,隔一道花牆便是內院,衛善正要讓賀氏傳達,叮囑魏人秀進宮那日小心在意些,花牆邊便鑽出一個孩子,一把抱住了賀氏的腿。
賀氏一驚,伸手就把他抱了起來,這孩子抱著賀氏便不撒手,後頭跟著的幾個婆子丫頭不住告罪,賀氏抱著孩子拍哄,口裡輕輕出聲,那孩子把臉擱在她肩上,兩隻手緊緊攀著,身子不住發抖。
賀氏輕聲哄他還不足,又把他抱起來,在亭中走了兩圈,嘴唇貼著他的耳朵嚅嚅說些什麼,這孩子剛剛撲過來還像只炸毛的貓兒,賀氏兩句一哄,他就安靜下來,把臉埋在賀氏肩上,眼睛自始至終都沒看過旁人。
自衛善見到賀氏,未在她臉上看見這樣溫柔的神色,她的這付模樣神態,衛善看在眼中只覺得熟悉,腦中翻騰,忽地憶起來,這付神情這個口吻,曾在碧微的身上見過,她對碧成便是如此。
衛善的目光在這孩子的身上打轉,幾個下人都惴惴的,看起來對賀氏極其恭敬,躬身請罪:「小少爺怎麼也不肯午睡,非要來找大夫人。」
賀氏淡應一聲,目凝向坐在桌邊的衛善身上,衛善托著茶盞的手一緊,心裡猜測,面上神情不動,微微一笑:「都說長嫂如母,這個孩子同你倒很有緣份。」
賀氏面上笑容一滯:「母親病著,妹妹年小,這個孩子多是跟著我,這才親近。」也不再說旁的話,把他遞到嬤嬤懷裡,低聲叮嚀。
孩子一抱走,賀氏便想送客,衛善擱下茶盞:「我來是想跟阿秀說,明日宴飲,人多口雜,阿秀不勝酒力,身邊跟著的人可多看顧著她些。」
衛善分明意有所指,把不勝酒力和看顧兩個字咬得極重,賀氏一怔,再抬頭看衛善時目光便不相同,沖她點頭:「多謝公主關懷,我必把這話帶到。」
衛善不獨在她跟前說,還讓沉香找了魏人秀的貼身丫環,把這話傳給魏人秀,又送給魏人秀一隻小盒,裡頭是一對兒小葫蘆的耳墜子,該辦都辦了,她往花牆那看了一眼,就此告辭。
剛剛那個孩子的臉雖只看了一眼,卻瞧得出皮膚細白,眼仁黑亮,哪裡像是濟民所里抱出來的孤兒,倒像是富戶人家嬌養的孩兒。
魏寬花大力抱這麼個孩子回來,這個孩子又同賀氏如此親近,難道竟是賀家的孩子?衛善一念及此,吃了一驚。
魏夫人發瘋,也全是在演戲不成?她瘋得一條街上人人皆知,門口石獅子腳下踩的石球都打裂了一個口,日日提著刀要兒子,魏寬交不出來,打得臉上都腫了一塊。
不怕文瘋子,就怕武瘋子,她發病那些日子,還曾攔過官轎,想揪出魏寬來,鬧得這樣大,就是想鬧到正元帝的耳朵里。
怪道她閉門不出,旁人也不敢相請,說她好了,萬一發起瘋來又要砍人,滿座女眷哪一個是她的對手,這個孩子就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再養上了兩三年,等風頭過去,他也懂得事不會胡說了,到時再讓他上學讀書,或是習武練箭,慢慢推到人前,就此洗掉一個賀字,算是給賀家留下一個燒紙供飯的人。
衛善坐馬車回去,掀了帘子還看了一眼魏府門前的石獅子,倒不覺得古怪,反而敬佩魏寬的為人,跟著想到魏人傑,想到他雪裡地抓鳥雀的樣子,原來只要想到就要笑,此時怎麼也笑不出來。
秦昭今日去禮部當值,回到王府才剛下馬,小福子便一溜兒小跑湊上來,接過馬鞭,秦昭開口問道:「今日魏家姑娘可過府了?」
小福子低了頭:「魏姑娘送了信來,說魏夫人病情不穩,抽不出身來,咱們王妃親自走了一趟,帶了四樣禮,回來的時候瞧著有些不樂。」
秦昭腳步一頓,直往後院去,院子裡頭靜悄悄的,沉香幾個都在廊下坐著,黑袍將軍趴在欄杆上曬太陽,尾巴尖兒一搭一搭的。
秦昭走過去,一隻手便把那貓兒抱起來,黑袍將軍喵的一聲,秦昭已經進了屋中,把黑袍將軍往衛善懷裡一放:「善兒在想什麼?」
黑袍將軍正半夢半醒,美夢被人打斷,圓眼睛呆怔怔的瞪著,惹得衛善笑起來,順手摸了兩把毛,告訴秦昭:「魏家從濟民所里抱出來的孩子,是賀明達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