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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帝久不出聲,崔尚書便又取出這一回的賑災奏摺,京城郊縣所需糧款所需多少,損傷資財又有多少,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再設西州那是雪上加霜。
可正元帝並未更改心意,衛善看了正元帝的罪己詔,連向上天罪己都心不誠,他自己辦了什麼錯事,難道心中不知?到泰山還時刻記得讓清虛埋下除罪金簡,可見他心裡明白得很,對著上天也依舊不肯承認。
崔尚書磨破了嘴皮,也依舊不能扭轉正元帝的心意,跟著兵部蔣侍郎上奏,西州實沒有設駐軍的必要,正元帝又不想征突厥,何必在西州駐軍,豈不是讓突厥以為大業有西征之心。
本已有玉門關鎮在隴右阻擋外族入侵,絲路之中再設州縣除了勞軍傷財之外,實是半點都派不上用場。本來也派不上用場,正元帝只是想將他作為棄子,扔在大漠裡。
崔尚書鎩羽而歸,蔣侍郎也是一樣,正元帝是為了胸中抱負也好,為了把秦昭困在沙城中也好,越是有臣子上奏摺,便越是被他看作秦昭一黨,隱隱心驚,秦昭何時在朝中埋了這麼多的釘子。
他一人頂住了文武大臣,崔尚書對著當年財政嘆息了又嘆息,鬢邊也不知添了多少根白髮,不等年關對帳,也不等戶部審發賑災款項,便乞屍骸告老還鄉,撂挑子不幹了。
正元帝看了奏摺,忍住胸口一團氣:「崔尚書為國為民,肩上挑了這麼重的擔子,也確是該歇一歇了。」只這麼一句,便首肯了,把戶部侍郎提起來當尚書,跟著又下賜金銀,還賞賜崔尚書一雙官靴,派人送他離京。
衛善在落霞閣中來回踱步,若是當真設立駐軍,那秦昭便遠在玉門關外,當真有事,只要正元帝派兵守住玉門關,他一時三刻還進不來。正元帝不過是咬死了秦昭不敢謀反,可維今之計除了謀反,他再回不來了。
沉香手裡捧著托盤,隔著簾兒瞧見衛善捏著信件來來回回,已經進了九月,衛善人再消瘦,小腹也微微降起,她比頭回懷孕的時候瘦得多了,到這會兒披上披帛還看不出孕相。
衛善在宮中一日更比一日沉默,此時謀反必會背負罵名,上輩子秦昭等了那麼久才起兵,這一口窩囊氣梗在胸中這麼多年,明知姑姑困於宮城,他也沒有動兵。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好容易等到秦昱當皇帝,隨意尋些無道的由頭便能起兵,何況秦昱本就無「道」可言。
衛善用眉筆在袖角上寫了個蠅頭小字,又拿手指頭搓掉,黛色眉筆在袖間花紋上一搓就失了色,衛善對著燈火怔怔出神,這個字一旦出口,無可更改,勢必血流千里,秦昭肯不肯立時就反,又肯不肯背上罵名?
秦昭一得勝,便快馬回朝,他心知夜長夢多,換作他是正元帝,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釘在高昌,進退不得,進玉門便有謀反之嫌,而出了玉門關,他又無用武之地。
他一人尚可快馬加鞭回朝,可身後還有三萬大軍,又得收拾戰局,高昌一個小國,因為地處絲路要塞富得流油,國庫中的寶石金器裝了幾十車都裝不完,更不必說絲路上那些異邦美人了。
秦昭指派官員收點高昌國庫,又將高昌高官們送上來的美人分給部下,每日站在城樓遙望東方,善兒雖有意瞞下她有了身孕的消息,王七又怎麼會瞞過他,就算王七能瞞他,正元帝也會把這個消息大張旗鼓的送到高昌來。
他出征之際,善兒將手上戴著那枚兩面戒給了他,這還是未成婚時秦昭買了哄她高興的小玩意兒,一面刻著昭一面刻著善,她戴在中指還嫌大些,取下來套在秦昭的小指上,善字那一面貼著肉,戒指一取下來就能看見他手指連掌處有一個烙印的「善」字。
每至深夜無人時,秦昭便取下戒指,戒指勒得越緊,「善」字就越是深,他兩隻手交握,指尖摩挲那個善字,遠征這麼多回,這回行得最遠,也最讓他不能安心,仿佛有什麼事將要發生,而他趕不回去。
高昌都是土樓,土樓之中鋪設錦帳,秦昭已經接手了皇城,卻並不住進皇宮,依舊住在城邊帳中,沙漠土城之中,一抬頭就能看見滿天繁星。
守帳小卒星夜中看見一對人影走過來,是一對兒窈窕的影子,被月色拖長,他挺直了身子,喝聲問道:「來者何人?」說完打了一個噴嚏,來人身上香風襲襲,是他從來沒有聞過的那種香料味。
那窈窕身影掀開了面紗一角,露出裡頭牛奶色的肌膚和星辰一樣的眼睛,細白額間一枚寶石在星光下閃著隱秘的光彩,是絲路上美名盛傳的高昌公主。
小卒只看見她半張臉,連刀都抱不住,怔怔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公主身後跟著一個會說漢語的侍女,侍女近前一步,低聲問道:「將軍可在帳中。」
星夜而來,又打扮得這麼美貌,小卒不自覺點一點頭:「在。」
侍女喜笑顏開,回了公主一句,公主將面紗拉上,藏住容貌,輕聲說了一串話,侍女又問道:「將軍在做什麼?」
侍女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個綢袋裡,拉鬆了繩子,裡頭俱是金幣,與中原的不同,打得又輕又薄,上面還刻著不同的花紋,似這樣的金幣拿出去能換中原兩倍的金子。
另一邊小卒撓撓頭:「不好說」說著沖前一個擠擠眼睛,兩人輕聲打趣:「這個時候應當是在想老婆。」
侍女怔在當場,公主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美目望向侍女,侍女不知應當說些什麼,依舊央求小卒:「請讓我們公主見一見將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