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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一言不發,替他換了靴子,舊的那雙要帶回去燒了,坐進車中,吩咐車夫往宮門前趕,半是勸半是嘆:「後頭的事兒,由夫人料理,王爺也就不必過問了。」
這是新帝登基之後第一個在皇城中過的新年,他們坐著馬車行在朱雀街上,宮中不住有傳賜的食盒出來,分送到各個大臣的家中去。
馬車走走停停,承慶一直到了宮門口,臉色才緩和下來,管事見他確是受驚得厲害,給他喝了一口酒:「王爺可還記得祝酒詞,夫人百般叮嚀,王爺可別忘了。」
承慶這才掏出來看了一眼,嘴裡念念有詞,生怕自己到時出醜,他整頓了衣冠進了含元殿,坐到秦晏下首,秦晏沖他笑一笑:「雪天路滑,路上可費了功夫罷。」
承慶與幾個皇子都不親近,還是重回宮中讀書,才又熟悉起來,知道秦晏為人敦厚,並非有意諷刺他,他既不知道,那便是宮中少有人知道了。
對秦晏點一點頭:「五叔說的是,外頭好熱鬧,天街上全掛了彩燈,馬車很不好走,到元宵節的時候,一定更熱鬧了。」
宋良娣坐在在甘露殿中,手裡捧了杯盞,看著小兒子與承佑玩鬧,一面陪笑,一面不住盯著殿門口看,衛善知道她在等什麼,這會兒還沒到時辰,特意吩咐沉香:「叫人瞧瞧齊王可曾進宮來。」
宋良娣趕緊收回目光,對衛善垂頭示意,沒一會兒聽沉香回報說齊王已經進了含元殿,雖鬆了一口氣又擔心起兒子害不害怕,見了秦昱,也不知秦昱說沒說什麼混帳話。
衛善與徐太皇太妃坐在一處,太皇太妃自然知道秦昱的事,她對楊寶盈從沒好感,在她手裡也吃過許多虧,更不必提秦昱的為人了,只問了衛善一句:「就是今日了罷。」
看見衛善點頭,輕應一聲,又盯著她的肚子看,念了一聲佛:「這一胎得再是個兒子才好。」皇家子嗣單薄,對臣子來說不是好事,徐太皇太妃自然希望所有皇子都是衛善所出。
衛善兩隻手撫在腹間:「順其自然,該是什麼就是什麼。」說著扯一扯徐太皇太妃的袖子:「我還有事要麻煩太妃,我這一胎十分睏倦,偏偏幾個孩子都到了年紀,還想請太妃替我掌掌眼。」
這就是要她給自己挑一個合心意的媳婦了,徐太皇太妃滿面是笑:「這有什麼麻煩的。」也不知道這回挑選親王妃是怎麼選,想來秦昭不會廣選秀女,那麼便能從官家女兒里擇了,越是想越是笑得合不攏口。
衛善這回卻不光是給秦昰幾個預留,還有小哥哥衛修的婚事也要辦起來,他到今歲才鬆了口,肯成家立業了,到春三月間,便去上林踏春,正可把官眷女子一併招過來,看看品貌性情。
衛善把這主意一說,徐太皇太妃就更高興了:「好好好,還是你想的周到,光是看畫影哪裡真切,叫到宮中來又總有些拘束。」
衛善笑起來:「說不準也有自家瞧上的,往年三月三之後,京城裡總要辦幾樁喜事的。」這個往年已經是許多年前了,還是衛敬容在時說過的一句玩笑話。
「若是太妃家裡有到了年紀的姑娘,也叫過來一併看看。」徐家的女兒教養極好,徐太皇太妃的兄長在偽朝時遇了難,留下寡嫂和一雙兒女,衛善這麼說,便是默許了徐太皇太妃抬舉自家的侄女。
若不是衛善吐露這個意思,她是怎麼也沒臉把自己的侄女加在其中的,聽了這話感激一笑:「看看孩子們有沒有緣份罷。」
衛善倒不頭疼秦昰秦晏的婚事,這兩個年紀還未到,總還能留出兩年來細細相看,她著急的是衛修的婚事,這回秦昭提拔了一大批官員進京,原來不肯任職的世家,這回也多有入職的,可她這個小哥哥卻極是挑剔,不如叫他自個看看真人,說不準倒有動心的。
一堆人圍坐在甘露殿內,院裡鑿了冰燈,雪一住,孩子們便跑到院中去,拿厚褥子墊在鞦韆上,太初坐在上頭,讓太監推著她搖盪。
廊廡下掛著花燈,不時還有花炮聲響,屋裡人人都在等新年敲鐘聲,永福寺的那口二百年的大鐘又要多添一響。
鐘聲剛響頭一下,獄卒便取了酒送到牢房中去,才剛那一壺酒,確是給秦昱配菜吃的,他自個兒把家裡送來的菜打翻了,不能叫他餓著肚子上路,獄卒給了他兩塊玉米烙餅:「有酒有肉不知消受。」
看他把這兩塊餅子吃了,把酒留下來:「閻王要你三更死,大節里咱兄弟也不想沾晦氣,自己了斷,也省得咱們動手。」
秦昱坐在草蓆,面色一片灰白,盯著那壺酒,心裡轉的不再是什麼傳國玉璽,帝王之位,反而害怕起來,獄卒給他點了燈蠟,牢房窗中投映進煙火色來,雖聽不見聲響,卻能看得見紅綠。
那盞燈蠟一時紅一時綠,秦昱立時想到他跟著人去掘墓時,點起來的火也是這麼個顏色,那些渾人有的尿兩泡,有的罵幾句,吃醉了酒說干他們這個掘人墳的行當,不到死不知結多少仇家,對著秦昱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黃泉路上再算帳,一筆歸一筆。」
他肚裡灌了兩口冷水,仿佛真有人等著和他算帳,頭一個是被他用滾水燙壞了舌頭的正元帝,接著是脖子上還纏著羅帶的楊寶盈和李太姬,楊雲越楊夫人,恍恍惚惚還有個女人,辨不清面目,泡得面龐發漲,腫得撐開了身上的紅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