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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無賴
衛善瞪圓了眼兒, 瑩潤似玉的面頰上一層細絨絨的毛,在螢火月色下仿佛能生光,兩丸黑葡萄似的眼睛緊緊盯住秦昭, 張了半天嘴也沒問出他怎麼知道的話來。
秦昭臉上那付笑容萬年不動, 只更柔和些,袖子還被衛善揪在手裡, 他也不拉扯, 笑道:「周師良和李從儀兩敗俱傷, 李從儀戰死了, 可手下還有副帥將軍守城領兵,周師良也無力再去攻占李從儀那些郡縣土地, 人馬渙散, 前狼後虎,若是硬戰, 必得被大業吞併, 這才降了。」
這些事原來再沒人講給衛善聽, 秦昭竟肯細說, 衛善只知道他反了, 還知道那一仗打得兒戲, 周師良要謀反的消息提前走漏,他還趕不及跑到甘州,他的老地盤上去舉兵。
這本來是個現成的功勞,是正元帝特意留給自己兒子的,說是平叛, 大亂還未起,周師良在半路先拉起人反叛,甘州舊部遙遙應和,沒料到半路會出這樣的事。
話還長得很,兩人就往濯足亭去,坐在亭中,井口不住冒出水霧氣,遠遠還能看得見合歡樹上那一閃一爍的螢火燈。
衛善把帕子浸在池裡,用熱巾子擦手,沉香眼見夜色已深,很該勸公主回到飛霞閣去,傾耳一聽,兩人說的又是正事,乾脆去取了幾碟小菜,又斟了一壺酒來。
這一回是茉莉花澆酒,比櫻桃酒甜味淡些,可香氣更盛,衛善飲得一杯,面上微紅,問道:「後來呢?二哥怎麼知道他要反的?」
秦昭失笑出聲:「善兒怎麼知道的,我就是怎麼知道的。」
小妹肚裡從來藏不住話,她知道些什麼,總要說出來,丁點兒大的時候藏兩塊糕要偷看十來回,唯恐別人不知道她藏了東西,小貓藏頭不藏尾巴,恨不得翹起毛尾巴來告訴別人東西就藏在這兒。
如今人大了些,性子倒沒改掉多少,心裡怎麼想的,臉上就能瞧得出來,臉上笑意更深,又嘆又笑道:「當年他降倒也未必就是詐降,五十萬大軍打的只餘下殘兵三五萬人,手上也只有一個郡七個縣十三座城了,若是不降,賀明達手裡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周師良要找個地方喘一口氣,而正元帝想要他手裡還餘下的那個郡,和他手底下這些人。此時強弱早已經倒轉,周李二人成名多年,也激戰多年,這兩個打得不可開交時,正元帝正不斷吞噬小股亂軍。那些手上幾千人就占下山寨的,本來想的也不是逐鹿天下,眼看再過不了那打家劫舍的日子,乾脆投了放得最近的隊伍。
周師良當時肯降,是因為手裡已經沒糧了,底下這些人餓著肚子,正元帝兵臨城下,城中兵將已經十日沒能吃上飽飯,聞著城下燒肉煮米的香味,怎麼還能打仗,便是他不降,他手下的軍士也挨不過去,先自投了。
周師良還想著自己怎麼也曾稱過王,縱到了秦正業的手裡,總也得封個看得過去的官兒,誰知道正元帝卻把他手底的兵丁全部打散,又給了他一個閒職,歸降了四五年,一場仗都沒讓他上過陣。
不論周師良原來是抱著什麼樣的想頭才降了大業的,他也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人,當年手下的人馬,有被李從儀俘虜去的,也有打著打著,軍隊打散了,聽見周師良降了,有的來投,有的就地占山投了綠林的。
他想反叛,手裡不能沒人,那些跟著他降的人,有的已經有了高官厚祿,有的過上了安穩生活,大業的版圖也不是說動就能動的,未必就肯再揭竹再起。
秦昭拿指尖沾沾水,畫了甘州的地圖,一路要繞過多少郡縣衝過多少守備,周師良果然老了,若還有當年的孤勇果敢,初初來投就該立時反叛,隔得四五年,人心早散,他再為了一口不平之氣反大業,隨者也寥寥無幾。
「要是早些年反,也只有一二分機緣能成事,此時再反,早已經晚了。」秦昭甩掉手上沾著的水珠,見小妹還懵懵懂懂看著他:「怎麼?善兒有什麼沒聽明白的?」
衛善搖一搖頭,她還以為只有她知道,原來二哥也已經想到,朝中都已經有了防備,牌面人人皆知,這就成了一張無用的牌。
衛善沮喪難言,悶頭坐著,秦昭笑起來:「善兒能想得到這個,已是極難得了。」他伸出手把衛善拉起來:「天太晚了,送你回去。」
衛善不知不覺得把壺中酒喝了大半,菜卻沒動幾筷,她才剛喝了半壺櫻桃酒,這會兒又把茉莉浸酒都吃了,坐著的時候不覺得,立起來腿腳打飄,心裡知道這是吃醉了酒,腦袋裡昏昏的,秦昭一把扶住她,看她還眨著眼,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吃醉了。
剛剛那些話怕是一句也沒能聽進去,秦昭讓沉香初晴扶住她,自己蹲下身來,好讓衛善趴在他身上,把她背回去。
衛善想要搖頭,覺得自己已經搖了,可頭只動了一下,沉香初晴都不敢動,秦昭皺了眉頭:「夜裡風大,她又醉了,若是著了風寒可不好,我又不是沒背過她。」
衛善人趴秦昭的背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兩隻胳膊軟綿綿垂著,分明聽見這句話了,可等秦昭走了半路的時候她才「嘻」的一聲輕笑起來。
這聲笑直鑽進秦昭的耳朵里,惹得他也跟著笑起來,衛善說不出話,心裡卻當真模糊記起秦昭背著她的樣子來,他把她背在身上,她伸手去摸他腦袋上的疙瘩。
心裡想著,伸手就去摸,糊裡糊塗摸到臉上額頭上,秦昭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忍癢忍笑,口裡道:「善兒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