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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如梅靜靜地看了他片刻。
唐平建抓了抓頭髮,「我沒有您心那麼硬,陸成秋死了,我保持不了冷靜,我只是暫時的不想見到他,因為我忍不住會去想……我忍不住去想……」
陸如梅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心硬?
唐平建啞聲道:「為什麼秋秋沒了,他卻還活著?」
陸如梅厲聲道:「唐平建!」
「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仇人,」陸如梅道,「成秋要是知道你這麼對她的兒子,託夢也要罵你!」
唐平建早就崩潰了,一張臉上全是眼淚,他抱住了頭。
在無聲的對峙中,陸如梅緩慢地放下陸無祟。
其實她還想再說些什麼的。
但是她也知道,無論她再說些什麼,唐平建都不可能聽得下去了。
孩子酣睡在襁褓中,醫院裡照顧了他一段時間,陸家也照顧了段時間,他看上去狀態算比較好,起碼不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陸如梅壓下心中的不舍。
她轉頭看了一眼——暮色西沉,昏暗的陽光下,唐平建半躺在病床上,終於肯往旁邊看看孩子。
但也僅僅只看了一眼罷了。
他就像是一塊空有人類外表的木頭,除了這個外殼,靈魂早就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在出院之後,唐平建就帶著陸無祟離開了陸家。
陸如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阻撓,只是在暗地裡盯著。
回望唐平建帶著陸無祟生活的那三年,他確實是有努力生活過,小孩前兩年總是難養,餵奶和哭鬧都是缺了媽媽幾乎不能活。
但陸無祟被照顧著平安活了下來。
偶爾唐平建會帶著他回陸家,不過總是待不長。
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親戚永遠都長著同一張嘴,哪怕是在陸無祟還不太會說話的時候,這群人也總喜歡說。
可憐啊。
這么小就沒了媽,爸爸還是個不著調的,為什麼非要在外邊帶著一個孩子吃苦受罪?還不如把他送回陸家養著——沒出息也就罷了,光顧著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也不為孩子想想?
這些話,唐平建聽聽也就罷了,從來不會往心裡記。
然而,還有一類話,唐平建是聽不得的。
那就是——為什麼不重新給孩子找個媽?
是不是還惦記著陸家的財產,知道娶了新老婆就不能厚著臉皮接受陸家的照顧了?
唐平建恨不能撕了這些人的嘴!
在唐平建每次發脾氣時,才一兩歲的陸無祟總是懵懂恐懼地抓住唐平建。
唐平建罵這些人的聲音越狠,陸無祟的恐懼就越深,這也是他後來對唐平建沒什麼信任的根本原因。
大人的情緒是直接反映到小孩身上的。
唐平建的世界都已經崩塌成廢墟,他可以把陸無祟物質層面照顧好,可精神上呢?
精神已經枯竭的人,該怎麼再去給別人愛?
陸如梅為此說過他很多次,「我告訴過你了,你每次發脾氣的時候,小祟都很害怕,家裡的這群人我來說,但你在控制不住脾氣前,好歹先想想小祟!」
唐平建每次都會聽。
但也每次都不改。
在陸無祟和他爆發矛盾的那天,唐平建剛從陸家和人吵完架,轉身就進了酒館,身邊還抱著陸無祟。
他醉醺醺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嚇人。
沒有什麼比喝醉酒的大人,更令小孩子沒有安全感的了。
陸無祟抱著他的胳膊,想讓他趕緊回家。
唐平建不為所動,他直愣愣地盯著陸無祟,忽然間,拽住了他的肩膀,好像是盤問,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我已經盡力了,為什麼都要逼我?」
陸無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唐平建又重複了一遍,這次的聲音更大,「為什麼要逼我?陸成秋,你告訴我,為什麼要扔下我和這麼一個孩子?為什麼?」
陸無祟被嚇到了。
除了嬰兒時期,他是個很少哭的孩子,大多數時候都是聽話而沉默的。
在被這麼驚嚇之後,他也沒有哭,只是茫然而無措,他好像能感受到那股來自唐平建——他的親生父親的惡意。
對他的。
這邊的動靜到底是驚動了旁邊的客人,客人又叫來了老闆,好說歹說把唐平建給摁了回去。
但陸無祟已經被嚇到了。
他連連後退,在混亂中,竟然沒人注意到這麼一個孩子溜出了酒館。
其實他明明可以先躲起來,等著唐平建酒醒,或者消氣之後,再跟著唐平建回家。
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導致陸無祟對唐平建不信任的根源,來自於他們相處的日日夜夜。陸無祟的智商比起一般小孩要聰明不少,而聰明的小孩多半機警謹慎。
他已經感覺到唐平建的惡意了。
又怎麼肯回去?
在遇見梅院長時,陸無祟自己一個人在外邊走了很長時間的路。
這個世界對他是危險的,但同樣也是充滿善意的。
梅院長几乎沒有猶豫,就把他給接納進了院子裡,給了他水和吃的。
那時候陸無祟還不識字,不知道自己進的是什麼地方。
路上的危險都是他憑藉本能被規避掉的,能找到這個地方,不得不說也是一種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