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頁

　　  她把茶水放到照夜身前，茶杯碰觸到矮桌，發出細微的聲響。

　　  照夜低垂著的髮絲動了動，在這之後，她又停了很久——久到盛秋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再換一杯茶——到這時，她才有了動作。

　　  她像僵化了許久的傀儡人一般一點點抬起頭來，圓溜溜的雙眼裡，此時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照夜便用那雙幽潭一般的眼睛望向盛秋。

　　  「謝謝。」

　　  她道了謝，因為那杯茶，但終究是沒有去喝，只是重新低下頭去。

　　  門廳內再度陷入沉默。

　　  「系統任務提示您：陪伴是安全感的絕佳來源。」

　　  盛開又悄悄開口。

　　  盛秋表示感謝盛開的貼心，而她也正有這樣的打算。

　　  她沒有再開口。

　　  寂寂長夜，蕭蕭門庭，一壺冷茶，跟兩個相對無言的人。

　　  時間就在這份寂靜中點滴流逝。

　　  直至月落星移，天際漸漸泛起一絲魚肚白，涼風穿過的門廳之中，才再度響起帶著一絲喑啞的聲音。

　　  「您……應該知道蜉蝣吧。」

　　  「朝生暮死，微不足道。」

　　  「一個如此卑微的存在，還妄想奢求長生，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吧。」

　　  第152章 蜉蝣

　　  「我們這一族, 幼生期長，一旦經歷過蛻化進入成年期，壽命也就進入了倒計時。」

　　  隨著一句一句的講述, 照夜原本縮成一團的身軀重新伸展開來，「說來您可能不信，或許也沒有人會相信，我其實……並不怎麼害怕死亡。」

　　  「或者說，我害怕的不是死亡這件事本身。」

　　  「身為蟲族, 我們先天就缺乏痛覺, 即便被人切下腦袋死去，對蟲族而言也不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但我卻是族中的異類。」

　　  照夜抬起頭, 看向門廳外漸漸泛起光亮的天空，「我不想跟他們一樣, 無知無覺地活著，再遵循天命無知無覺地死去, 我想做一名醫者, 像洛神醫那樣的——可以濟世救人的醫者。」

　　  「我會有這樣的想法, 當真可笑嗎？罪大惡極嗎？」

　　  她看向盛秋。

　　  「我真的錯了嗎？」

　　  她的族群早先就生活在神木谷周圍，而她第一次見到洛星, 是在大約七八歲的年紀上。

　　  那天的她被天敵盯上，為了活命捨棄了三根胳膊——這在蜉蝣族幼年體而言簡直是家常便飯, 從小時候她就知道，要努力長出很多胳膊才行，胳膊越多，活到成年的機會就越大, 因為她們這種弱小的種族除了這個方式, 根本沒有別的法子能應對各種天敵。

　　  雖然斷臂會流血, 但血很快會止住，新的胳膊也會在不久後長出來，逃過一劫的照夜當時只覺得慶幸。

　　  但這份慶幸只持續了不足一刻鐘。

　　  天敵不止一個，沒有被三根胳膊打發走，沒有搶到食物的天敵又追了過來，這次照夜運氣不夠好，她失去了一條腿。

　　  「要死在這裡了嗎？」

　　  失去行動能力的照夜躺在地上，看著一步步向她走近的天敵，她忽然覺得不甘。

　　  憑什麼？

　　  為什麼生來弱小的種族就只能認命等死？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不是懼怕死亡，她只是單純地不甘於這份命運。

　　  一道從天而降的光拯救了照夜。

　　  「幼年蟲族。」

　　  代替天敵出現在視線中的男人有著一臉的不耐，「還是個蜉蝣，救她做什麼？」

　　  「因為她看起來很想活下去啊。」

　　  「讓想活的人活下去，這是醫者本分。」

　　  溫柔的聲音在照夜的世界中響起。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洛星。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何謂醫者。

　　  「洛星替我治癒了斷肢的傷，蟲族雖然沒有痛覺，但不代表什麼知覺都沒有，斷肢新生期間我們會變得虛弱，而她卻在一瞬間就幫我重新生出了斷肢——這個能力好棒，我如果學會了，能讓更多族人免受斷肢重生的虛弱折磨吧？」

　　  說到這兒，照夜輕輕歪了下腦袋，語氣逐漸變得輕快起來，「這或許是我想成為醫者的最初動力。」

　　  有了這個念頭，而洛星又是好說話的，照夜很快就有了機會進入神木谷，從神木那裡獲取醫術知識。

　　  神木靈書向來不會藏私，而照夜在勤勉聰穎之餘，於醫術、尤其在配藥方面竟也很有些天分。

　　  「那段時日，是我最開心最幸福的日子。」

　　  照夜重新坐直了身子，「說來不怕您笑話，越學習，我越覺得世間廣袤，而余身渺小，讀到越多的神木靈書，我反而覺得自己知道得愈發少，神木靈書每天存在的時間是有限的，我每天去讀兩個時辰，會來謄抄背誦，而後配藥，如此往復。」

　　  「雖然很累，幾乎都沒有時間休息，可我真的過得好開心，每學會一個新的藥方，每調製出一種新的藥劑，每一次得到洛星的肯定，這每一時每一刻，都讓我覺得，自己終於活得有意義。」

　　  「可就在這時，我的蛻化期到了。」

　　  她的話語在此刻有一個短暫的停頓，好似一場美夢驚醒時的瞬息恍惚。

　　  「也就是在那時，我才重新想起，原來，我只是一個蜉蝣。」

　　  度過了蛻化期後，生命便只剩下不足一月的蜉蝣。

　　  「所以……這麼多年來，你是用藥劑來拖延蛻化期來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