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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拄刀起身,喘息片刻後,揮刀再度沖向前方在天音里掙扎的紅九。
她要結束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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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刺破心臟的那一刻,紅九停止了掙扎。
此時她的眼睛已經被血糊住,看不清任何東西,但她知道,賜予她終結的不是她曾經的朋友,而是那個持刀的男人。
男人……
呵……
她這一生,竟是要終結在自己最討厭的東西手上嗎?
赤狐巨大的身影隨著四下里散溢的霧氣消失,恢復人形的紅九從半空中跌落。
她永遠忘不掉,自己一口一口將仇人嚼碎吞下時滿嘴的血腥氣,而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半點兒葷腥不能沾,只要聞到肉的氣息就會嘔吐不已。
那天,暴怒之下覺醒了荒族血脈的她幾乎吞噬了整條船的妖族,也因此被一位途經此處的荒族發現,帶回了據地。
在荒族據地的那段日子於她而言並不平靜,每每只要她合上眼,夢境就會將她帶回噩夢降臨的那一天。
也是在這時候,她探聽到了不夢洲的存在。
無夢之地,聽起來多麼美好!
當年滿身落拓踏上不夢洲的紅九,從未想過許多年之後她會成為一方領土的王,那時候的她滿心所求不過是一個沒有夢的夜晚而已,她只想像其他人一樣能夠安眠。
最初那幾年,她如願了。
飄蕩著血腥氣的夢境遠離了她,而她也似乎終於能擺脫過往的一切,真正開始新生活。
或許不管是人還是妖族魔族,都有著一樣的共性。當他們缺吃少穿時,心中所求只有一餐溫飽,當他們能衣食無憂時,心中就開始惦念建功立業,功成名就。
當紅九第一次為了個人私利而開殺時,即便是在沒有夢境的夜裡,鼻端又開始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鐵鏽氣。
後來,行宮中伺候她的宮人開始莫名失蹤,而清晨醒來之際,她驚覺那股血腥味居然出現在自己口中。
紅九遣散了行宮裡所有的侍從。
可情況並未因此好轉。
一夜又一夜,血腥味愈來愈重,直到有一天,她自夢中驚醒,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啃噬一具屍體。
紅九想起娘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不是沒有爹爹的孩子,只不過,你爹他……被夢吞噬了,所以我們都見不到他。」
時隔多年,她終於明白了娘親所說的話,原來身為噩夢製造者的魘獸,註定的結局就是被噩夢吞噬,這仿佛一份永遠無法擺脫的詛咒。
不過現在……
結束了。
用盡最後的力氣挪動了一下眼珠,紅九逐漸散開的瞳孔中,映出盛秋急速飛來的身影與伸過來的手。
心頭漫上一陣輕鬆,或許,這就是解脫的感覺吧。
紅九如此想著,嘴角扯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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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最終也沒能抓住下落的紅九,她的身體在墜落的過程中化作輕煙,就那麼輕巧地散去了。
她不知道,這其實便是大多數魘獸的一生,生而寂靜,死時無聲。
落到地面上時,盛秋的手還維持著探出的姿勢,但掌心空空,什麼都沒抓住。
盛開趕在系統語音提示任務失敗前將它關閉。
巨大的鸑鷟揮動著翅膀從天而降,落到盛秋身旁。
塵埃落定,盛秋長久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似要把自己站成一尊雕像。
本打算變回人形的亂天音見狀改了主意,他低下頭來,又一次用腦袋輕輕蹭了蹭盛秋微涼的面頰,「我帶你飛一圈兒?」
盛秋由著他蹭了半天,才後知後覺說了句,「嗯?」
亂天音知道她這是根本沒把剛才自己說的話聽進耳朵里,於是重複了一遍,「我帶你飛一圈兒吧,天快亮了,氣溫回升,天上也不會太冷。」
而且,吹吹風,看看平日裡看不到的景色,更容易讓人遺忘掉煩惱。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說不定能『看』到日出。」
在常年陰翳的北溟,日出可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亂天音低聲道,「雖然暫時你還不能用眼睛去『看』,不過也不用太久,等咱們去了神木谷,一定有法子治好你的眼睛。」
說完俯身下去,露出一片平坦而寬廣的背。
盛秋扯了扯嘴角,到底沒拂了亂天音一片好意,縱身跳上去盤膝坐好。
等盛秋坐穩,亂天音振翅起飛,幾息過便飛至雲層之上。
盛秋將神識最大限度的鋪展開去——於是在她的世界裡,布滿了風流動的線條,乍一看去,她好似不是在天上,而像在海里。
天確實快亮了,遠處的天際隱隱泛起珍珠一樣的白,那白不是純色的,當中還夾雜著數不盡的色彩,風將它們吹得模糊而飄蕩,別有一番耐人品味的美感。
當朝陽初升,鸑鷟懸停在高空上不再前進,讓盛秋能安靜地欣賞一次日出盛景。
「荒族不會有輪迴。」
當金紅色的光一點點攀上鸑鷟閃著銀輝的墨羽,亂天音輕聲道,「說來慚愧,雖然身為朋友,但我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紅九是魘。」
這麼多年來他只把紅九當成尋常的狐形荒族。
「魘數量很少,因為這種以恐懼為食的種族,最終都會被恐懼反噬吞沒。」
所有的魘死前都會陷入瘋魔,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