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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珉受崔思道教導,往日從不曾如此情緒外露。隨著他年歲的增長,他越發像一個帝王,可以面帶淡笑的與朝臣指點江山,在危機時刻也能冷靜應對。
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如此失態。崔珉好像又變回了以前那個依賴小叔叔的皇子,而非如今羽翼豐滿的陛下。
崔思道看他激動得臉色有些猙獰,唇邊卻突然露出淡笑來:「珉兒,你大了,身老病死本是常態,那名醫能尋到便尋,尋不到你也無需太過執著了。」
並非是崔思道自暴自棄,而是他聽到楊院正說的話。他最多只能活一年了,便是用這一年去尋名醫又能有什麼用?
天下名醫大多都在太醫院之中了,民間就算有名醫,也不好尋得。
一年時間,自然太短了。
崔珉才不聽崔思道的話,他起身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小叔教我人定勝天的,如今你泄氣了,我卻沒有!我會想辦法,幫你把毒解了。莫姐姐那兒,我也想辦法,讓你抱得美人歸。」
崔思道身子一頓,聽到這一聲「莫姐姐」,好像漫天的痛意又席捲了他,讓他面色慘白,心裡疼痛無比。
他實在不甘,實在氣憤失望。
不甘再與日後他再無法陪伴在莫玉笙的身邊,氣憤在與她欺騙他,故意哄他說願意嫁給他。
崔思道只消一想,日後陪伴莫玉笙賞花用飯,溫柔纏綿的是別的男人,他心中就湧出無數的不甘與嫉妒。
這情緒讓他想要發瘋。
崔思道眼底微紅,他悶悶的咳嗽了幾聲,嚇得崔珉又要叫御醫。
「罷了,別喚他們了。」崔思道打斷了他,嗓音啞啞道,「此時晚宴該散了,我該回去了。我與師妹之間的事,你也無需再過操心。」
崔珉不依不饒:「莫姐姐實在過分,若當真不喜你,幫你解了合歡蠱之後,她就該明明白白的和你說明白,又何苦騙你?」
「縱然她擔心你戰場上分心,但她也不該這樣做。皇叔性情沉穩,也能分清輕重緩急,早告訴你,你能如早些將死心,就不必急著回來同她成婚了。」
皇叔他性情沉穩,若是慢慢打仗,說不定他也不會中了這毒。
崔思道緩了一口氣,他沉吟片刻,只平靜道:「我中毒的事情,你不要讓你莫姐姐知道。」
崔珉臉色一變:「你連她也要隱瞞?這事她該知道的,你應該告訴她。縱然她不喜歡你,但也把你當成兄長,生死關頭的事,你到底該和她說一聲。」
崔思道走到銅鏡旁,見自己唇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淨,他淡聲道:「我說了,這是我與你莫姐姐的事,你不要插手。」
崔思道不顧崔珉的臉色,徑直吩咐夏太監備車,還對他道:「我先回去一趟,過會兒你讓人送你莫姐姐回家。你告訴她,我先去找徐尚書了,讓她不要等我。」
他說著,自己避開夏太監想要扶他的手,緩步出了交泰殿。
慶功晚宴結束的時候,莫玉笙沒等到崔思道,等到了照顧先皇后的文嬤嬤,特意來送她回家。
文嬤嬤對她笑說:「攝政王殿下半路上被徐尚書請去了,說是兵部還有些關於後續的軍務要與王爺詳談。所以王爺先讓老奴送姑娘回家,以免姑娘憂心。」
莫玉笙不疑有他,只溫和的謝了文嬤嬤。
一路回了王府之中,此時天色已經晚了,莫玉笙下意識往崔思道的院子裡走去,想去瞧瞧他有沒有回家。
走到一半,周恆就自己提著燈籠迎了上來,天色昏暗,莫玉笙好像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只是一掃眼過去,又見他笑意如常。
「姑娘可回來了,王爺剛回來不久,現下正在書房裡。」
這時候不早了,莫玉笙不由皺了皺眉頭,下意識道:「天色晚了,師兄才打了勝仗,正該是放鬆之時,怎麼一會兒去尋兵部尚書辦事,一會兒又到書房裡?公務是處理不完的,一張一弛才是文武之道,他不該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周恆嗓音低了一些,被春日的晚風一吹,顯得有些空茫:「姑娘說的是,不如姑娘去瞧瞧殿下。」
莫玉笙想到自己對陛下說的那一份話,她壓下心裡莫名的心虛,朝周恆點了點頭:「那我去瞧瞧師兄,讓他早些休息。」
莫玉笙不緊不慢的走向了書房,跟在她後面的周恆快速抹了抹了眼睛,又若無其事的站到門口長廊處守著。
莫玉笙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就傳來崔思道平靜的嗓音:「進來罷。」
她面上露了笑意,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莫玉笙這才看到,師兄他已經換了朝服,自己穿了一身閒適的長衣穿著,頭髮松松用一根玉簪束好,見了她來,他卻沒如往日一般起身牽她的手,只自己靠在軟榻上翻書。
莫玉笙見狀,不由笑道:「這樣晚了,什麼書不能明日再看呢?若是傷了眼睛,可怎麼辦?」
崔思道瞧見莫玉笙含笑的眸子,他眼神在她唇邊甜蜜的梨渦處頓了頓,才笑道:「我不過是無聊罷了。」
只是百無聊賴,好死不如賴活著罷了。
莫玉笙沒感到什麼異樣,只坐到了崔思道旁邊,輕輕從他手裡抽出了書,卻看到這是一本《詩經》。
她不由有些訝異:「沒想到師兄竟然在看這個,《詩經》的內容,你不是早已爛熟於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