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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
張揚明艷,漂亮矜貴,耀眼奪目得幾乎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總覺得,這樣耀眼的人,不應該露出這樣讓人難過的平靜神情,也不應該跟他一起,在這個春日,蜷在冷宮的地上跟他聊天。
「我還以為……」少頃,面前的人開了口,笑了笑,「這樣看來,我比你運氣要稍好一些。」
福子沉默了一瞬。
他想。
被自己的親哥哥毒死,也算是運氣好麼?
面前人的年紀,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
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麼,面前的人笑了。
「不是麼?」他輕飄飄地道,「享受了那麼多的榮華富貴,還要尋常人家的和睦親情,未免過於貪心了。我可沒這個臉向老天要這又要那。」
他頓了頓,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把一樣東西遞給了他。
福子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做工精緻的荷包。
裡面沉甸甸的,裝的是大塊的銀子。
「出來得急,隨手拿的。」面前的人道,「替我跟弟弟妹妹問一聲好。」
說罷,他又低聲咳嗽了幾聲。
福子這才發現,他的手心縫已經沁出了幾縷鮮紅的血跡。
「殿下……」
他驚呼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來自己的大驚小怪。
對方已經吃了毒藥,沒有反應才是不正常。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立刻就勾起了嘴角嘲笑他:
「怎麼,你還打算幫我叫個太醫來嗎?」
福子咬著嘴唇,看著手上的荷包,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少頃,他聽到了面前的人很低的一句話:「答應了小丫頭,春天到了,帶她出去踏青的。」
福子一怔。
他試探著道:「是殿下的……妹妹麼?」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
「不是。」
他輕聲道。
「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他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然後,便是一陣急促的咳嗽,福子去扶他,然後手僵在了原地。
大片大片的血自指縫溢出來,在地上開出了艷麗的花朵。
這一回,是捂也捂不住的觸目驚心。
「怕就躲遠一點。」他輕聲道。
福子意識到這是對他說的。
他猛然搖了搖頭。
面前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然後。
他閉上了眼睛。
萬籟無聲的寂靜中,福子發了一會兒怔,然後想到了什麼,顫著手去探了一探面前人的鼻息。
他什麼都沒感覺到。
這個時候,他才恍然意識到,面前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冷宮裡。
最後一句話,是對他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太監說的。
他讓他害怕就躲開。
*
福子摸了摸腰間沉甸甸的銀子,突然覺得很羞愧。
因為被打斷,他甚至沒有來得及表達感激。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悄悄摸摸地出去,在院子裡打了一點井水,打算替人擦一擦面上的髒污。
就在他剛剛把水打上來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外面一陣吵鬧。
他怔了怔,抬起了眼。
「顧公子,顧公子!這是冷宮禁地,不可擅闖!」
這是……
他師父的聲音?
他沒來得及多猶豫,就放下了手上的水桶,擋在了門前——
不管是為了師父的囑咐,還是……
他想起了剛剛他把那個姓鄒的公子放進來的事。
他咬了咬牙。
就是因為他把人放了進來,才差點讓……被侮辱,還被打了一巴掌。
想到這,他憤懣了起來。
怎麼人死了還不放過!
他們這些達官權貴,真的就沒有一絲人性麼!
他下定了決心,要給屋裡的人保留最後一絲尊嚴,於是昂首挺胸地擋在了門前。
不多時,院內闖進了一個人。
福子一怔。
這個人生得極為好看,不同於赫連笙雌雄莫辨的明艷漂亮,而是溫逸俊秀。
若是走在街上,定要被人詢問,是誰家的少年郎。
但是此時此刻,對方的臉上卻毫無血色。
他定定地看著福子,問他:「他呢?」
福子愣了一瞬,一時沒能說出話。
「他不肯見我是不是?」見狀,面前的人笑了笑,那個笑怎麼看怎麼勉強,「沒事,你跟他說一聲,就說我……顧淵在外面等他。」
他的唇顫了顫,「等多久多行,只要,只要他願意出來見我。」
「公子!」
不遠處,桑桂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福子回過了神,低聲叫了句「師父」。
對方對他打了個安撫的手勢,對著人快速開了口:
「顧公子,殿下已經去了,您若是想見殿下,也要等宮裡頭走過流程,您現在這樣……」
「什麼去了?誰去了?」顧淵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盯著他,輕聲道,「桑公公,他是皇子,您說這種話,是要被問罪的。」
桑桂張了張口,沒說出話。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
「福子。」他道,「放顧公子進去罷。」
他頓了頓,「殿下應該……會很想見到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