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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唇:「顧淵,你這是,你這是想……」
他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了一絲震驚:「你不是一直是他的人麼?」
顧淵看著他,笑了一笑。
「殿下對臣的誤會,仿佛確實大了一些。」他輕輕地道。
赫連霄深吸了一口祁,閉上了眼。
……不甘麼?
他想。
應當是有的。
他十一二歲就去了邊關,錦衣玉食的生活與他無緣,他卻覺得幸運。
勾心鬥角的事並不是他所長,他也無意於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
若是可以,他只想守在邊關,當一個普通的將領,守護這一方水土。
可是……
他的兄長,顯然並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他想起了自己的結髮妻子,被軟禁之時,府中的一應大小事務均是她在操持,分明曾經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硬生生地被艱難的生活逼得學會了做飯、洗衣、打掃。
他想起了在邊關的幾十萬將士,很多人的眼睛裡都含著光。
他們有人死在了這一次的戰場上,有人幸運地活了下來。
而那個時候,朝廷卻在商量與隋西議和之事。
赫連瑾是個暴君麼?
稱不上。
但是他也絕不是一個好皇帝。
若不是這幾年間,梁楚日漸顯出頹勢,也不會讓隋西找到可乘之機。
偶爾他也會埋怨自己的父皇,為何要把江山交到這樣的人手裡,可是也便到此為止,他從未想過,另一個可能。
所以……
要這樣麼?
甘願放棄自己保家衛國的理想,甘願看著妻兒跟著自己受難、無辜的人枉死,甘願,看著赫連家的江山一點點在他的手中衰敗……
要這樣麼?
有另一種可能麼?
月明如水,他的神思幾近恍惚,混亂間,他聽到了輕輕的一聲嘆。
「內閣大學士陳鍾海陳老。」顧淵輕輕地道,「五殿下,可還記得他?」
赫連霄勉強分出了一絲心神,想了想,遲疑地道:「記得。」
「陳老為人剛直。」他想了想,「在朝中聲望頗高,只是聽說,幾年前他抱恙,去世了。」
「他服毒的時候。」顧淵輕飄飄地道,「我也在場,是我給他遞的藥。」
赫連霄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顧淵笑了一笑。
「很驚訝是麼?」他道,「這些年,朝中這樣的事可不少。為什麼服毒?因為當年,滿朝文武,只有他站出來,指著聖上的鼻子,罵他殘害手足,手段歹毒。」
他頓了頓:「我曾試過救下他,但是陳老拒絕了。」
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他說……他一介殘軀,死不死的,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只望不要牽連小輩,還有,先帝開創的盛世,不要敗在赫連瑾手裡,讓我無論如何,要拉上一把。」
「我拉了。」他看著赫連霄,笑了一笑,「沒有拉動。」
「我不打算拉了。」他道,「但我也不想辜負陳老的囑託。殿下,您覺得,我該如何做呢?」
赫連霄抿緊了唇。
他不說話,顧淵就這樣看著他,良久,赫連霄閉了閉眼,攥緊了掌心。
「……我要,怎麼做?」他道。
聲音嘶啞。
意料之中的答案。
顧淵看著他,笑了笑。
「什麼都不用做。」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殿下,梁楚的精兵還在城外候著,他們聽的是您的話,這就夠了。」
*
顧淵踏入藥鋪的時候,赫連笙正在跟著楚裊裊認藥材玩。
店鋪已經打烊,只有二樓大堂亮著一盞燈,燈下坐著的二人皆容貌出眾,乍一看,頗有些郎才女貌之感。
顧淵沉默了一瞬,走上了前。
赫連笙將面前擺著的幾個小盤子一推,很驕傲:「我贏了。」
柳裊裊失笑。
「一別數年。」她道,「殿下的記性還是這麼出色。倒是比我這個呆了許久的,還要有天賦。」
赫連笙笑了。
他笑到一半,一轉頭,看到走上來的顧淵,笑容又收了回去。
他懶洋洋地站起身:「喲。」
「這不是顧大人麼?」他道,「怎麼,宮裡的酒好喝麼?」
這是嫌他回來遲了。
顧淵想。
他看了楚裊裊一眼,後者知情知趣,行了個禮便退下。
顧淵走到桌子前,看到了琳琅滿目的藥材。
「猜藥名麼?」他問。
然後,他頓了頓,「沒喝酒。」
赫連笙頓了一下。
「赫連瑾的酒你都不喝。」他瞥了一眼顧淵,「不怕他一生氣,把你砍了?」
沒等顧淵回答,他就拖長了調子:「啊,我忘了。」
「顧大人可是聖上面前的大紅人呢。」他笑吟吟地道,「自然跟我們這些草民不一樣,聖上可捨不得砍您,巴結您還來不及,是不是?」
顧淵原本是想問問他驛館一事,卻見桌上擺著一張字條,便知赫連笙已然知曉了這件事。
彼此心照不宣,赫連笙還有餘力跟他陰陽怪氣,他便知對方並沒有受到什麼驚嚇。
他垂了眼眸,無奈地笑了一笑:「殿下,您這是在吃醋麼?」
赫連笙立刻抬起了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