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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歲時的記憶並未徹底淡忘。
他在地宮見到了壽數將近的他爹,他爹以陣盤交換想讓他帶話,當時他爹對他說的話他此刻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他爹說:哎,能不能拜託你找到白鷺縣林家,告訴一位叫林苗的小仙女,對不起,我失約啦,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到死都還愛著她,愛著我跟她的孩子。
可彼時的魔尊戮天只是冷漠地拒絕了,他寧願拿了他爹偽造的凶獸皮玩弄未來某個人,也不願替將死之人帶一句話。
他本有機會救下他爹,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爹腐朽在那地宮中。
這跟弒父又有什麼區別?偏他爹到死都還在念著他和他娘。
段清澤瘋狂大笑,天道真是好算計啊!
下一刻,似有溫柔女聲在耳邊迴響,那個女聲說:你要記住,這都是造化弄人,不要責怪自己。
是黎姨……不,沈黎。她明明怕他怕得要死,竟還在乎他恢復記憶後會不會自責,會不會因此痛恨自己。
他嘲諷低笑,造化弄人?她當時可以那樣安慰他,此時是否還能如此安慰她自己?如果她現在還活著的話。
是他主動找上的她,為殺她。
起因也很簡單,他路過集市時聽人在興奮地談論她寫的話本,那話本寫的是魔尊,他一向不在意旁人寫什麼,偏那次他聽到那兩人談到,話本里的魔尊是天道眷顧的天選之子。
天道眷顧?呵,天道確實「眷顧」他,時時刻刻想著弄死他。
他三百多年來一直跟天道抗爭,哪裡忍得了有人說他受天道眷顧?
所以他在找尋玄石的途中,稍稍多費了點時間,拐了個彎去殺掉她。
隨後的那些記憶令他沉默。
他的依戀,他的痛苦,他的撒嬌,他的恐懼與不舍。
她的溫柔,她的陪伴,她的包容,她的擁抱和親吻。
身為「阿澤」時的他忽略了很多事,但現在的他能看出來,她其實逃了很多次,只是次次失敗。
她真正能逃走的機會有兩次,一次是雪山頂,她可以不管他,但她明明在了卻又回來了。還有一次,便是他拿回三百年記憶的這次,她同樣可以不管他被天雷劈成什麼樣,或者被什麼螻蟻殺掉,她卻偏偏趕來,只為賭一個可能。
「愚蠢。」
他低笑,她賭輸了,天道擺了他們一道,他還當她是要殺的螻蟻,險些殺死她。
「太蠢了。」
他又重複了一次。
她不是知道他拿回三百年的記憶,就不會對她手下留情麼,何必來送死?她有沒有想過,她對他的一切好,根本換不來擁有三百多年魔尊記憶的他的憐憫?
她捂著嘴顫抖看他,叫他「阿澤」的畫面沖入大腦。
那雙眼裡滿是悲傷、不甘、痛苦和不舍。
她知道的,她知道他不會對她手軟,所以趁他頭疼不及顧她時,她毫無留戀地跑了。
段清澤微微闔眼,像是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他睜眼,眼神森冷如同往昔。
不過兩個月的記憶,在他這裡算得了什麼?他不再去追殺她,已是看在她那兩個月未曾太過線的份上。
記憶問題徹底釐清,段清澤重新嘗試療傷。
四方城卞為真,妙法閣,乾震教,萬炁宮都已被他毀掉,那便還剩下一個林家。
段清澤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句話,是他對沈黎說的:阿黎定是不肯讓我滅掉整個林家,那我便少殺幾個。
他邪獰一笑,怎麼可能?要殺,就把整個林家都殺光。不然,他怎麼對得起幾乎算是死在他手下的他爹和被囚禁抑鬱而終的他娘?
沈黎踏入姜家的時候,她原身的爹當然沒有出來歡迎她。
她走的是邊門,不過看林之意他們也是這個待遇,便什麼話都沒說。
這一路上,她以失憶為藉口,問清楚了自己的大概情況。
認出沈黎的女修叫姜靜芸,算是她的堂妹,姜靜芸的父親是家主姜恆的庶弟,而沈黎,不,姜靜蘭則是姜恆侍妾生的女兒。姜恆的正妻育有一子一女,侍妾是在他正妻懷女兒時納的,只生下了姜靜蘭這一個女兒。
姜家跟林家早有婚約,但一直沒有履行,此事本不急,但最近林家忽然提出想要儘快完成婚約,成兩姓之好。而姜家這邊,卻偏偏出了問題,就在一個多月前,姜恆正妻生的那個女兒,偷溜出去後意外死亡,為了完成兩家婚約,只能把早就逃走的姜靜蘭抓回來。
姜靜蘭近一年前逃離姜家,沒人知道原因,但姜靜蘭平常本就不受寵,甚至因為姜恆正妻的故意苛待而飽受欺凌,她逃家一事根本沒引起太多重視,連她親爹姜恆也不過就是問過兩句,也就算了。
畢竟姜恆兒女雙全,少一個侍妾生的女兒有什麼關係?若非嫡女意外死掉,又急著要跟林家履行婚約,根本不會想起姜靜蘭。
當然姜靜芸不會說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壞話,有些東西是沈黎通過詢問後自己猜測得出的結論。
她忍不住回想起她剛穿越來的那兩天,懵懵懂懂,就地等待著可能有的救援,卻什麼都沒等來。
姜靜蘭也是個可憐人,家族的苛待,方函這個情郎的背叛,不知她臨死前是什麼心情?怨恨,還是解脫?
沈黎來的時候姜靜蘭早不在了,因此也不清楚姜靜蘭死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