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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她躲在椒房殿,怕日頭曬了自己鬼影飄散,夜晚來臨才發覺自己非人非鬼,從前最怕這些的她乘著夜色前往帝王所居的太極殿,但多數都只能見到黑漆漆的建築佇立在夜色中,窗上沒有他的影子。
宮裡沉悶冷肅。
打亂這片平靜的是一撥正值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淘到無法無天惹人厭的孩子,他們下了宮學也住在宮裡,三五成群玩鬧,都是各家如珠如寶的金貴苗子,時常發生你推我搡的事故,其中一個略顯孱弱的男孩子有一雙靈動大眼睛,他不合群,難免被欺負,每次被欺負的反應不同於常人,露著精光的大眼睛總在吸收學習他們打人的招式,找到機巧也不急於對外公布,暗暗琢磨對付那些人的招式。
但是欺負人的孩子也有長進,這男孩又被打了一頓狠的,
帶頭孩子嘟囔不停:「哼,克爹媽的冤孽早該去死!還想和我爭,能跟我爭的都滾蛋了!」
陳曼曼微怔,自然明白這群孩子在爭什麼。
那孩子臉上掛了彩,躲起來對著水面照鏡子,嘶嘶兩聲很快又不在意了,並不像表面那麼孱弱,他等了個五人發覺的時機給帶頭孩子套麻袋,狠狠揍他一頓,等人問起反手栽給帶頭孩子的跟班。
「你橫衝直撞,焉知不是給他人做嫁衣!」
帶頭孩子臉色鐵青,扭頭瞪向關係親密的玩伴,玩伴無奈辯解,眼底藏著不滿,挑撥離間的孩子卻垂著眼睛,他計劃成功,卻無絲毫嘚瑟得意。
陳曼曼暗暗驚訝這孩子的心智,轉眼事發,其中一個孩子痢疾沒了。
一群孩子都被帶去審問,問他們的是天下至尊之人。
陳曼曼按捺著狂跳的心口悄悄站在殿門外,明知道無人能看到自己還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探頭看去卻被屏風擋了個嚴實,只隱約聽到那人威嚴的聲音還伴著咳嗽。
病了麼?
陳曼曼回神時那孩子已經回稟完畢,事不是他所為,卻因他所起,他問心無愧卻有對人命的畏懼可惜,聰慧又有鋒芒。
他會喜歡這個孩子。
果然,他笑了又不停咳嗽:「不錯,好好讀書吧。」
孩子漸大位置也逐漸穩定,他父母早亡幼年體弱多病幾近夭折,長達之後堅韌挺拔,皇帝排除一切阻力過繼他為嗣子,皇位後繼有人,且是一位相當不錯的繼承人。
國祚無憂。
這時前朝發生了一件大事,牽連甚廣,皇帝尊位舅舅的大將軍被人彈劾在邊疆大肆斂財,賄賂、安插軍中高官要職,其子在當地擄掠婦女,此時也牽扯到後宮,宮人吳氏被抓入監牢,詳查當年聯合太后謀害宣慧皇后一案。
皇后之死因前朝後宮聯合,太后與她一雙兒女皆是浮在水面上的同謀替罪羊,吳大將軍以及吳家才是背後出謀劃策之人,但吳家隱藏深遠,如今證據擺在眼前,皇帝震怒。
又有人上奏,當年吳家二千金中毒一案實為親姐姐下手,如今下獄的吳氏為爭奪入宮名額毒殺親妹。
吳家人樁樁件件都是殺頭之罪,吳大將軍及其子罪大惡極處凌遲,吳氏女及吳家株連之人觀刑,後處斬。
文武百官中有人為吳家求情被賜死或罷官,皇帝登基以來頗有仁君之名,此事分毫不讓。
陳曼曼在夜幕降臨之時望了望昏暗的太極殿,邁步走入一燈如豆的椒房殿。
窗紙上映出那人的影子,殿門吱呀一聲,御前大太監悄悄退出來守在門外,陳曼曼趁機走入椒房殿,她在宮中晃蕩許久但一直沒有進入殿內,陡然見到和她走時一摸一樣的擺設愣了一愣,仿佛她只是出去遛個彎又回來了,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在內殿書房閉目養神,拇指捏捏眉心,又有兩聲悶咳,他冬天總會發熱咳嗽一兩回,又不愛因此喝藥,飲一碗梨子水了事,如今書桌旁放著一碗八分滿的梨子水,他卻沒有喝一口。
他慢慢放下手,衣擺罩住的臉漸漸露出來,他留了須,眉間額頭多了兩道皺紋,面龐還是從前的模樣,清雋俊秀,但比從前從容成熟且多年高位潤養,抬眸時不怒自威。
陳曼曼走進一步,他毫無察覺,咳嗽兩聲又拿起書卷。
「阿成,你……」喝點梨子水也好啊。
他無知無覺,看了兩頁書蹙眉起身,掠過那碗梨子水時眉峰一挑,大步走入寢殿。
大太監聞聲而來伺候他更衣洗漱,後又迅速退出去,候在門外。
陳曼曼初進宮宣召到太極殿時才知道入夜要有太監宮女守著,她極不習慣,他便讓太監退到門外。
陳曼曼無心多想,跟著走到寢殿內,他板板正正躺在床半側,身邊還有一床未散開的被筒,是她喜歡的花色,好像當年剛嫁入皇子府用了一床類似花色,兩年都沒捨得換,還被他說過。
現在……
他緩緩睜開眼睛,了無睡意,但是天色已晚起來也做不了什麼,他便睜著眼睛看月色,明明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陳曼曼卻感受到了濃濃的孤寂。
於她來說只是離開一段時間便與他重逢,她並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度過剩下的幾十年,還說只喜歡那七年裡的他。
所以他坦白時也隻字不提這些事。
陳曼曼站在充斥著自己存在的房間裡無聲哭泣,他亦無聲對月,等到睡意上來才閉上眼睛,期間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