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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鈞月一開始不敢太貪心,他只是想偷偷遞給她一瓶傷藥,他能看出來她的胳膊不太對勁。
只是倉促之間,他的手被抓住了。
比起自己異常高的體溫,她的手很涼,或許是因為太涼,那指間的薄繭都變得觸感模糊,讓她的手在相觸時軟得像一陣風,一團雲,或者別的什麼輕飄飄的東西。
他的手不可自抑地顫了顫,連帶著自無名指牽引向上,胸腔里亦像是有什麼震動。
只是很快,她鬆開,他這才回神,忙抽手縮回。
他直起身,聽見牆外的動靜,看見她俯低身子似是下意識想從那處牆洞裡找他。
不過她大概很快反應過來,又揚起臉來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她穿著鵝黃色的裙子,纏了一條蛇骨辮在腦後,整個人都灰撲撲的。
獨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還帶著一點淚澤的濕潤水光。
她明明應是在傷心,可向上望過來的時候,眼睛裡又有小小兩顆好像永遠不會屈服不會甘心的明亮火苗。
梨花樹的影子落在她面上肩上,染在她鼻樑旁邊的那顆小痣上。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燙到了,心臟的某個角落被那微弱又明亮的火光燎塌了一角,軟軟陷下去。
果真像是小刺蝟。
儘管看起來瘦瘦小小,說話也不凌厲,甚至算得上軟綿綿。可她一開始表現得忐忑又警惕,身上的刺豎得老高。
他不敢驚擾,只用讓她沒那麼防備的口氣喚她進來上藥。
她喊他師兄。
那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毫無防備地、親近地、不帶名姓地喚他。
岑鈞月平抑著神色替她上藥,順勢瞞下了自己的身份姓名。
她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
或許正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小刺蝟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慢慢對他袒露柔軟的肚皮。
他暗示她明日還要再來上藥,她也應下了。
漸漸的,他知道了更多關於她的事情。
他發現她似乎很難接受別人平白給她好處,所以他往往會換個說法,或者費心編一點藉口。
只有說這些藥是拿來試驗的,或者他需要有人來練手,她才會乖乖聽話讓他幫她處理傷處。
他還會教她東西,他能看出來她總是受欺負,看得出來她想要變強。
她只是缺一點點指導,一點點肯定,畢竟她那麼倔,只要認定了做什麼事,不會做不成。
作為回報,她會給他帶糖糕,會沖他抿著嘴露出那種雙眸亮晶晶的笑,會跟在他身邊喊他師兄。
他的貪心就是這麼被一點一點澆灌出來的。
她還說,不管他是什麼樣子,她都會一直陪著他。
可以相信小刺蝟嗎?
一個人實在太辛苦了。
或許從前他尚能忍受,但自從認識她之後,他覺得要一個人面對熱疾,一個人掩飾秘密,一個人背負著這些,實在是太辛苦了。
他不能貪心地想找個人來陪他嗎?
他也不會那麼狂妄地索求,他只是想要每天一小點時間就夠了,只要她能像現在這樣,常來找他……
他想告訴她他的秘密。
只可惜。
又一次,只可惜。
岑鈞月垂眼,看見自己掌中的小盒子,有些恍惚。
他察覺到了門框邊的一絲氣息。
他聽見那道熟悉的軟和聲線在說對不起。
這聲音來的突兀又夢幻,讓他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可轉過頭去,他真的見著了她。
她好像又在流眼淚。
只是看他望過去,立刻擦了擦眼睛開口,她說對不起師兄,說是因為大雨,她才來晚了。
他有點捨不得挪開視線,不知道這個柳千千是因為他的渴念滋生在他的夢境裡的,還是……一個真的?
大概不會是真的,他現在能記起在夢境之外發生的事情了,她其實早就知道他的真身。
他的隱瞞掩飾早就沒有一點作用,也許只有他自己像小丑一樣傻乎乎地那般在意。
可是他有些不忍破壞這個夢境。
如果她那天真的來了,哪怕只是在第二日早上來,告訴他說只是因為昨日的大雨才來遲了,他大概……還是會有些開心的。
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這畢竟是一個夢。他清楚知道,那天他等了她一晚上,乃至後來,她都沒有來找他。
哪怕他托人放了好多她喜歡的,也許會對她有用的東西在她的必經之路,他希冀她是因為有什麼突發的意外才會錯過,他想或許他能幫上忙。
但通通不是,她只是不再理會他。
她用這種不告而別單方面給他們的關係畫上了句點。
是無聲的拒絕。
「師兄之前要說的,『重要的事』是什麼?」
她走近些,像是要追問。
可他現在已經不想說了。
既然他已經清醒,再如何留戀,也還是應該離開。
睜開眼回到儲物間的現實,他覺得自己的肺腑已經沉澱成徹骨的冰涼。
他難得會有覺得這樣冷的時候,卻在這短短半日裡連續體會。
右臂上似乎有什麼阻力,岑鈞月眸光微垂,看見了一個深棕色的發頂。
輕輕抽了抽指尖,他意識到自己整條手臂都是麻的,甚至那種酥麻的感覺又從右手一直通到了他心尖,引得他輕輕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