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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師兄只又抿唇搖了搖頭,他一頓後扶著門看向紀敏之,再開口時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似的:「這位是……?」
柳千千在心中長嘆一口氣,給了紀敏之一個眼神,示意他自我介紹一下。
「鈞月兄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在山下見過面的,我是西平王世子紀敏之。」
聽了紀敏之的介紹,師兄像是眸光輕忽晃了晃,也未多言,輕輕頷首過後,便領著他們一道進了屋。
因稍稍落在後面些,柳千千忍不住再次拿眼神叮囑紀敏之別亂講話。
對方只擺手表示知道了。
師兄應是沒發現他們這點小動作,他領著他們到院中石桌邊才轉身,此時的神情已經恢復尋常平淡沉靜的模樣,嗓音低磁軌:「我備了些茶點,你們先坐,我再進屋籌備片刻。」
啊……如此鄭重嗎?
柳千千不禁又在心中哀嘆,若是今次沒有紀敏之跟來,這待遇就是她一人獨享了。
她在師兄進屋後草草掃了眼石桌上的點心,然看清了,心尖卻是一麻。
這……這些點心……她不用多思考都覺得眼熟得厲害,恰恰和曾經她在師兄記憶里見過的一樣,有她喜歡的糯米糖糕,其他帶酥皮的……
「看起來很不錯誒,」身邊世子殿下大剌剌地點評起來:「原來你們在山上也會吃點心麼?修行者不是一貫提倡清簡,口腹之慾也淡薄?」
喉頭一哽,滿腹心緒被打斷,柳千千捂了捂臉,疲憊應他:「是……,也吃的……」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
***
若說岑鈞月一點都沒察覺出不對勁,那是不可能的。
他固然是失掉了不少記憶,可到底沒變成一張白紙,他還記得自己從前身有痼疾,記得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呆在院子裡,記得前段時間他似乎下了山去。
只某些情緒如霧裡看花,瞧不真切,仿佛一用勁想,那些碎片便似清澈池中滑溜溜的尾魚,隱約捉住了,卻又極快地擦著掌心輕巧躲開。
但好事是,如今他可以更加自如地運用妖力,那種全方位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很輕鬆,輕鬆得都有些不真實了。
因此他又想,從前的自己大概很辛苦。
然在這輕鬆之間,他亦常覺出一種極淡的缺失。
不是完全空洞的,沒有那麼難受。只是一種綿長又微妙的情絲,偶有在心間似毛毛雨般柔軟紛落,亦似不小心灑到紙面上又曬乾了的水痕,只留下一點淡淡發硬的細微褶皺。
是了,從前的自己雖是辛苦,但好像又有什麼極開心極滿足的事情作支撐,那種巨大的幸福,仿佛整顆心被填的滿滿的感覺,他似乎也依稀存有印象。
他如今忘記了曾經的辛苦,也忘記了曾經那種極為開心愉悅的滿足。
可到底是什麼呢?
他問賀掌教,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對方的神情一下變得有些微妙地憋得慌。
儘管賀掌教很快便調整臉色攬過他的肩輕鬆道沒有關係,該想起來的總是會想起來的,可岑鈞月心知自己猜對了,而他心底的聲音也總是催促。
他好想知道,好想找到,找到那個會讓他那般覺得開心幸福的人或事。
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哦,是這樣,等你再修養幾日,就可以開始用夢盒了,還有你屋裡頭那個池子……」賀掌教在院中道:「這個池子可能還需要定期檢查檢查,是一個械部的弟子負責,戚長老門下的。」
岑鈞月點頭表示知道,並沒有太過在意。
事實上他每日的生活很簡單,修煉從未間斷,空閒時間為數不多的興致就是泡茶和制靈藥,他在想……自己到底該上哪去找呢?
直到賀掌教口中,那個械部弟子第一次來敲了門。
他其實一早便察覺到門外有人了,只對方似乎在門外躊躇進退好一會,才正式敲門。
難不成是怕他麼?岑鈞月捻了手上的燈芯草,淡淡想,他的魘獸身份是局限於長老會的秘密,不過賀掌教既說了還要送夢盒來,想必這個弟子是知情人。
會是因為他是妖而害怕麼?他只坐在石桌邊卸了禁制,等對方自己推門進來。
有時候,出乎意料的顛覆往往只在眨眼。
聽見門邊的動靜,他輕抬眸去看。
甚至才只捕捉到鵝黃的色塊,他的心尖便是猛然一陣不自控的抽動。
在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他已是覺得整個人被剝離出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忽匆匆站起身,直愣愣跑過去,只站到近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興沖沖在她身邊轉,甚至想要上去撓她的衣擺,想鑽到她懷裡趴著,想被揉耳朵,被輕飄飄地捋著毛撫摸。
原來是她,原來可以完全自控是一種假像。
只要見了她,他就少了大半自製,心思被不由地牽繫著亂轉。
好似一面原本蒙了層霧氣的鏡子,他用力擦了又擦,終於慢慢清晰瞧見了鏡中那個身影。
他不會認錯,他的心能告訴他答案。
只他很快困惑於她的態度。
儘管記不得往昔的細節,但他總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不該是如此這般拘謹陌生的。
若他們曾經很好,為何她現在要裝作仿佛初次見面?她為何不像賀掌教那樣直接同他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