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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鈞月一直沒有去求證。
他擔心看見那個盒子還擺在窗台上的話,自己會忍不住想去提醒她,也怕發現那個盒子不在了,明白她拿了盒子卻也沒有來找他。
但這想法自然是很沒道理的。就算她拿了那盒靈石,也未見得就一下知道是他給的,他做什麼期待她會因此再來找他呢?
甚至這次重逢後,他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她不來找他才是正常。
算起來,自打上次她在矮牆邊塞給他那包糖糕後,他們就沒再見面。
這段日子過得也平淡,每日都被修煉填滿,只中間他似是發了一次病,有些嚴重,醒來時見賀掌教都出現在了他的院子裡。
可他還是忍不住會想,她上次明明說過來找他……不勉強。
這明明是她說過的。
沒想到,再等他聽見門口的動靜抬頭,竟然真見到了方才想著的人。
少女一襲鵝黃裙衫,眉目沉靜,細彩繩編的蛇骨辮落在腦後,她沒看他,只是緊繃著同他們行了禮。
他只怔了一瞬,便很快把罩衫往裡攏了攏。
那個鵝黃色的荷包被他掩飾性地戴在腰間,他下意識不想讓她發現。
掌教大人問她是不是有事來找自己,他不知何時起這倆人也有什麼事務關係了。
只是突然,那位之前失蹤好一會兒的世子殿下跳出來道:「哦,千千是跟著我進來的,對吧小禿子?」
千千?小禿子?
穿黛藍衣袍的少年郎神情明朗,說這話的時候還朝著她眨了眨眼睛。
是他永遠也做不出來的親昵自然。
岑鈞月意識到自己的牙關瞬間繃起,但他面上竭力保持平靜,只是暗自攥緊了掌心。
柳千千坐到了他旁邊。
她從始至終都沒看他,他突然有些古怪的生氣。
說不清,也許他只是生氣為什麼方才會想到她,為什麼會一直惦念那句「不勉強」,又為什麼會碰見她和另外一個看起來關係親近的人一塊出現。
或許的確如賀掌教所言,他脾性古怪。
【若真同你長久相處,鐵定都要叫苦連天。】
中間岑鈞月也沒太能仔細聽清楚賀掌教同三皇子和西平王府世子講話的細節,他只隱約捕捉到是要去給奉寧縣主診病。
若是他沒有猜錯,怕是賀掌教會將這事交給他。
如果想讓他能有機會自己探查往生秘境,或許這是最好的用來說服長老會放他下山的理由。
很快,正如他預料的,對方開口便提及由他代替掌教下山去探看奉寧縣主。
只這時,岑鈞月察覺到身邊人飛快抬了頭。
她是在望賀掌教,那根蛇骨辮跟著動了動,鬢髮輕晃,他猜她面上應是驚訝的表情。
哪怕也許只是會出現在她餘光里的一角,他還是覺得自己被那視線輻射到,瞬間繃得更緊了。
直到她又重新扭回頭,沒再朝這邊看。
指尖微微一顫,他慢慢又放鬆了些。
多麼折騰人,他心裡湧上一點難堪來。這樣仿佛提線木偶一般被隨意牽動情緒,難道不是太過滑稽嗎?
明明她或許壓根不會在意。
之後,他又聽見賀掌教說要單獨見她。
三皇子殿下和世子殿下已經起身離開了。
他忍不住抬頭,看柳千千跟著掌教大人往裡間走,然而她竟也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們視線相撞,叫他一時有些慌張到怔愣。
等再回神時,正廳已經只剩他了。
他應該現在回去麼?
可是,賀掌教明明說過還要和他商討事情,還是他應該再等等?至少……等到他們一塊出來。
於是他只是坐在原處候了一會兒,半晌,又覺得自己一個人坐在這似乎有點傻,或許他應該乾脆先上樓去。
他大概知道賀掌教喜歡在哪間花廳談事情。
只是等他上到樓梯口,看見賀掌教和她一道從花廳里出來,仿佛談話已經告了一段落。
他下意識地便是往迴避了避。
這兩人看樣子是要去儲物間。
岑鈞月懷疑自己是有點什麼問題,因為他像是被下了蠱似的,選擇了極不光明正大地尾隨,乃至偷聽。
但他很快就後悔了。
因為他聽到了他不想聽見的消息。
原來夢盒是她做的。
也許這可以解釋那種會讓他想起她的甜味。
但隨之而來的,是席捲全身的羞恥和狼狽。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他想的沒有錯,那日械具師測試時她問他的話,確實就是在暗示。
他也沒有想錯,她之前失約,許是已經知道了真相,便想要避開他。
妖獸不是什麼光彩的身份,他至今仍記得幼時那位長老說過的話,「你若為人,便是少年英才,只可惜……」
【只可惜】
他雖是傳聞中只見於書冊上的大妖,可秘境已失,他變成了流落人間的一個異類。
長老們告訴他七星宗需要他的妖力,七星陣需要他的力量,可他們卻也提防他。
他被關在那個院子裡,日日夜夜忍受熱疾之苦,甚至要自囚以換得片刻寧靜。
更不用提俗世間對於妖獸的偏執態度。
如果他只是劍部大師兄岑鈞月,他可以被人遙遠地尊重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