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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到底是歲月有痕,亦或者是心境改變,他渾身上下都籠了股秋日寒涼的寂寥氣息,雙目冷銳,好像隨時都在挑剔不滿。
只是等他看見柳千千時,突然微微睜大眼睛,瞳仁一縮,仿佛下意識顫了顫搭在桌邊的手。
「我的天哪柳千千……」紀敏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是真的好奇,你對咱們江大人做過什麼了?他看起來這麼怕你?」
柳千千聳聳肩,迎著對方的目光上前兩步,摸出他們即將給江悌看東西擱到桌上,朝著這位十分「嘴硬」的大人歪了歪腦袋。
「江大人,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才對……」
聽了這句有些熟悉的開場白,坐在桌邊的江悌猛然咳嗽一聲,再開口時有些乾巴巴:「……又見面了。」
「是啊,又見面了。」柳千千把那支玳瑁簪子取出來,眼見著江悌渾身一震。
於是她只握著簪子繼續道:「江大人聽話些,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擺官架子,我們——好、好、商、量。」
***
這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
家道中落的昔年豪族小公子,突然要挑起生活的重擔,在安夷獨自照料病重的母親。
他在飯館尋了差事,因年紀小手又生,時常被打罵,就在某次因不小心碎了壺酒後即將被逐出之時,一名戴著帷帽的陌生姑娘——也就是點了這壺酒的客人,開口免了他的責,還幫他賠了那壺酒錢。
她只說是看他可憐,又望向他的手,輕聲說那應是一雙做文章的手。
那是第一次,小公子情緒崩潰,忍不住在外人面前流了眼淚。
也不知是一時心軟編出的藉口,還是確有此事,姑娘突然又說小公子的親族曾於她有恩,她可以幫他。
很快,她為小公子和小公子的母親另換了一處宅院,甚至施銀請了下人照顧,又托關係送了小公子進學。
小公子說姑娘的大恩大德永世難報,姑娘卻依舊戴著帷帽不曾露出真容,只低聲說「不必相報」。
在那之後,姑娘消失,出現在記憶里的變成了一位鄰家姐姐。
鄰家姐姐有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
她應是原就住在這條窄巷,不知是不是也受了此前神秘少女的囑託,對小公子一家極為照顧,在小公子手忙腳亂地時候,會十分熱心地幫忙。
小公子同樣很感激她。
他心裡記掛著自己得到的恩情,更是不曾忘卻少女說過的「那是一雙做文章的手」,課業十分用功。
只有一日他得了表揚十分興高采烈地同母親分享完,又想告訴鄰家姐姐,卻不小心看見了那頂十分熟悉的帷帽。
小公子心中震驚,卻暗壓不表。
往後,在他多番試探下,終於確定了鄰家姐姐就是之前幫助他的神秘姑娘。
情愫漸生,少年心意炙熱,終於挨不住表白,幸而姑娘接受,兩人約定在他學成歸來時成婚。
他們約定想要一處安靜些的宅院,最好僻靜些,要有花有草有樹。
由此自然是紅袖添香,郎情妾意。
小公子逐漸長成了一名俊秀青年。
然天有不測,就在他考取舉人後,母親終是沒有熬過病痛,撒手人寰,而恰在此時,又有人暗中聯繫他,告訴並向他展示了另一個震驚的消息。
——他的心上人是妖。
西平歷來排斥修行者,更是談妖色變。
他甚至被告知母親的忽然去世也與對方有關。
青年很矛盾。
他愛姑娘,可他恨妖獸。
他的家族之所以崩潰,就是因了為官的父親執意主張人妖共存,違逆聖上心思,這是他從小便被叔伯日日念叨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
他無法接受他的心上人是妖,可他同時也狠不下心將她舉證送審。
最後,他受不了內心的煎熬,選擇逃避,留下一封絕情信後自去了京城考學。
這便是分離之始。
然而直到進京,直到考取進士,直到被外放成為一名小吏,他仍是忘不了她。
可他不敢回去找她,也沒有辦法回到西平。
就在這個時候,從他到京城後便一直跟隨他的管家突然說有人可以幫他。
有了管家的牽線搭橋,他接觸到了靈央宮。
對方自稱是除魔衛道的組織,可惜受到奸人污衊,才會被西平郡王標記為修行宗門,而只要青年願意幫個小忙,他們便能想辦法助他在西平為官,更是能幫他手握權柄,掃清障礙。
或許是心中想念太盛,又或許是被別的東西迷了眼睛,青年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
很快,他平步青雲,甚至直升為西北巡按使,箇中原因,得益於靈央宮傳授的秘法,他突然有了能看見隱身妖獸的能力。
他們交給他的工具是一種盛放了特製香灰的小罈子,只要在可疑的地方湧上一點點香灰,再會隱匿蹤跡的妖獸也能現行。
而這些現行的妖獸似乎本身也會因那香灰變得脆弱,用尋常手段便能制服。
正逢朝中反對修行者和妖獸的浪潮更大,而他身為一介有官身的凡人,卻每每都能最快捕捉到為禍的妖獸蹤跡又能除妖,自然得了青眼。
可當他順利回到西平,卻發現物是人非。
他的心上人已經成為了枕夢樓的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