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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麓園這個名字的由來,對方的背影瞧著平添幾分蕭瑟。
從雲光寺到留北山的另一側,幾乎無人,約摸兩層樓高的巨大琉璃暖房裡,依舊可以隱約看見綠植中的鹿影,此前聽紀敏之說,這暖房是江悌另使了銀子修建的,他常來此處觀鹿,也託了雲光寺的和尚餵養。
會是江悌想要在這裡懷念故人嗎?
對方今天早上瞧起來已經平靜許多,也許只是表象,其實他還是需要到這個符合他和鹿兒曾經所有想像的小院子裡來沉澱一下嗎?
黃裙少女並未尾隨他進入那個簡樸的院落,而是站上了小院一側貼著的崖壁枯松上。站在高處,可以看見江悌進了院子之後,四顧片刻,只緩緩坐到了院中樹下的石桌旁,面對著眼前的桐花樹,似是發愣。
她輕著手腳躍上屋頂,然而剛剛落步,便聽見院中人道:「來都來了,不跟我聊兩句麼?」
攥緊掌心,深吸口氣,她很快從屋頂輕盈躍下,踩上了青磚地面。
院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關上了。
石凳上的江悌此刻面對桐花樹坐著,實是背對柳千千,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聽對方譏誚開口:「怎麼?我雖是普通人,到底也算和妖獸打交道,能察覺到你的行蹤,也沒有那麼奇怪吧。」
背著手搖了搖頭,柳千千低聲道:「我不是奇怪這個。」
她背著手踱了幾步,繼續輕聲開口:「或許你沒有發現,方才你進來的時候,暖房裡的小鹿幾乎全數被嚇到躲進林中,既是常來探望,它們不應這麼怕江悌。」
那個背影沒有答話。
柳千千又道:「而且江悌是個左撇子,可你這一路上不管是在寺中進香,還是抬手開鎖,可以大致推斷慣用的是右手。」
忽有一陣輕笑傳來。
這笑聲極為熟悉,已讓柳千千霎時重新回想起了那句【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
就在她心跳輕微加速時,對方慢慢轉過身來。
還是江悌的一張臉,只是面容情態有了些微變化,帶了點居高臨下的睥睨偏執和瘋狂,再開口語氣也一改屬於江悌的沉鬱,反而是混著輕佻的戲謔:「你已經發現了,居然還敢跳下來?」
「上次也是,居然敢孤身替月魘承那道傷跑進虛境深處……是該說你『膽子大』,還是該說『沒腦子』?」
「我也只是好奇……」黃裙少女面上還是力持沉穩的,但她的面色有些蒼白,似是因一時衝動印證了心中猜想,卻意識到自己輕易逃脫不得,說話時聲音帶了點微不可查的顫意,也因此,她站在那處的身影愈發顯得纖細瘦小,有種強撐的單薄脆弱。
不知是不是被她這副明明害怕卻要裝作冷靜的模樣取悅,對方似是有些好心情道:「好奇什麼呢?」
「……你既是在為秘境生靈謀一個『家』,又為何另一手要幫著人類誅妖?」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那頭便響起了哈哈大笑,仿佛她問了個什麼十分滑稽的問題。
「家?」對方好像都笑出淚來了,他一邊捂著肚子拭了拭眼角,一邊含笑道:「我可沒想過給它們什麼家,說到底,都是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罷了,它們不配活在秘境,但我也不能讓它們忘了秘境,僅此而已。」
話至此,對方似乎是打算停止「發善心」的行為,沒有預告地飛快抬手揮出了一道靈力斬擊。
儘管柳千千拼盡全力避開,還是被擦到手臂,留下一道灼傷痕跡,很快滲出血來。
不過,仍舊像是抱著娛樂的惡趣味心情,對方並未很快追擊,反是閉上眼吸吸鼻子嗅了嗅:「唔……血腥味……」那語調里有幾分瘮人的愜意:「好久沒聞到了……」
院中,躲避後重新換了個位置半跪在地的黃裙少女捂著傷口呼吸急促:「那你又為何……一定要引我過來置我於死地?」
「江悌」聞言很驚訝一樣,猛地睜眼看過來:「原來你還不明白麼?」
轉瞬,對方又哈哈笑起來,再次沒有預告地施術,然而或許是少女啊看起來實在皮脆,他卸了一部分力道,把控在那種能給她留下傷口,卻又不至於被傷到不能動彈的地步。
一種更為殘忍的逗弄——冷眼旁觀由他給予的痛苦致使的某種垂死掙扎,仿佛每每只從這樣暴虐碾過生命的行徑里才能品鑿出一點自己也正活著的況味來。
簡直就像是已經被腐蝕到根部,從裡頭發爛的枯枝敗葉。
「當然是因為你的『靈契』,你雖力弱,到底也是飼主,我做起事來不方便,再說,你是這般護著他的小瘋子,殺了你,想來他也會難過幾分。我這個人嘛……是最喜歡看別人難過了。」
空氣靜默片刻,一聲有些極輕的突兀嗤笑響起來。
黃裙少女慢吞吞地撐著手站直身子,儘管語氣淡淡,面上卻已是沾染了不遑多讓的偏執神色。
「你既然知道我是瘋子,怎麼還會這麼大意?」
「江悌」愣了愣,不過他很快恢復有些惡劣的笑容,用了十足功力再次揮出一道斬擊,怒氣與笑意混合,變成一個極為極為扭曲的表情。
他近乎是在咆哮了。
「不要侮辱我,我再如何不濟,殺你一個靈力低微的廢物也和碾死一隻螞蟻沒區別!」
然而那道亮色的靈力斬擊裹著疾風襲去,卻是生生在化解在少女面前,似是撞上了一層無中生有的金色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