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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還在昏睡,抱著他的胳膊,毫無防備地枕在他肩頭。
他分辨一下,便能察覺自己領口敞開不少,穴位上貼了小塊的冰敷貼,只是他全然忘記中間那段記憶了,這是他發作的後遺症。
是她貼的嗎?
他甚至還不小心和她結下了靈契,看來另外一個形態的自己,實在學不會藏好自己的心。
本來那日之後,他已經竭力想讓自己恢復到正常軌道上。
可他又見到了她,在下元節的祭祀上,在檀樓那間小廳里,她喊他那聲「岑師兄」時,他就認出她來了。
奇怪的是,他本來應該暗暗高興的,但卻表現得很生氣。
或者說他不明白自己那點無謂的怒氣從何而來。
本來他已決意接受這樣的結果了,接受他還是孤單一人的事實,可是她又來找他。
他總是碰見她。
她又給他送糖糕,還說來見他「不勉強」。
曾經她的出現,像是一根繩拴住了不斷下墜的他,可現在,她讓他卡在這一處深淵,不上不下。
他搞不懂,也不敢想。
岑鈞月皺眉,感覺到心頭的異樣,他小心抬起左腕,下意識不想驚動靠在他肩上的人。
寥寥月色中,手腕處交疊的青筋再次隱隱泛起血紅來,在略顯慘白的膚色里反襯出一絲詭異,但除此之外,還有忽明忽暗的一圈金色藤蔓印記纏繞閃爍。
獸化的自己,實在直白得多。
可若是這樣可恥地搖尾乞憐,不是太難堪了嗎?她應該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她或許只是好心幫他。
幸好靈契新結,尚未鎖死,還可以解開。
正當他想要運力時,或許是因了他的動作,那顆腦袋跟著動了動。
一瞬間,他的心竟像是被什麼無形絲線輕輕牽繫著提了起來。
直到對方瞬間繃緊許多,小心翼翼地想往後撤,他知道她已經醒了。
或許就是這樣,她是他難醒的夢。
但她總是能輕易醒過來,留他一個人在夢裡徘徊。
「……師兄?」
他看見她飄忽的視線,不敢抬頭看他似的,縮手縮腳,很快便和他拉開了距離。
也許是害怕他吧。
想來沒有人會不怕一隻隨時有可能失控發作的妖獸。
他不想再看,只稍稍撐起身子攏過領口。
對面人卻突然捂著臉咳嗽起來。
她的髮辮有些亂糟糟的,左頰上還有睡出來的紅印,乾咳時鼻子一皺,那顆鼻樑上的小痣也跟著皺了皺。
兩人目光相接,岑鈞月鬆開眉心,輕輕偏開了眼睛,長睫垂落。
「我就是魘獸。」他壓著胸口的熱意,儘量讓聲音變得乾脆:「你或許在藏書閣看過相關典籍,我也不用再多解釋了,今日是個意外,那個靈契也是意外,我會想辦法解開,你不用擔心。」
就這樣好了,如果可以的話,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讓一切重新回到原點。
「也不用害怕,」可他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說完卻又覺得無謂。
最後,他只是抿抿唇乾澀道:「你先回去吧,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你也不用避著我。」
不要害怕,不要避著我。
這是他最想說的話。
但他知道,如今已經戳穿最後一層窗紙,也許今日分別,他就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隱隱作痛,可他分明應該習慣了的,畢竟熱疾每天都在痛。
但如今的痛意好像又有些不同。
他無力分辨,有些想快點結束眼前的局面,他現在很想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他的手被抓住了。
他第一次聽她那麼大聲那麼激烈地說話。
她說她不回去。
他掌心一涼,下意識怔愣抬眼,正好撞上對方撲過來的眸光。
她眼裡又有那種明亮的火苗,燒得厲害,望過來的時候鋪天蓋地,席捲著將他也罩了進去。
他在那種熱浪里察覺到掌心微涼的柔軟。
她抓著他的手放到唇畔,花大力氣親了親他的掌心。
不是那種蜻蜓點水的親吻,是緊緊相貼的,近乎發泄的力氣。
她不知是氣是惱,一邊這麼做,一邊又在淌淚。
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滑落進入他貼著的掌心。
那濕意原應該是燙的,但因為他現在體溫太高,反而顯得微微發涼——這感覺好像也熟悉。
像是雪融進了掌縫。
岑鈞月愣了愣,他指尖輕顫,使了點力,轉而拿指腹去擦她眼下堆積的水花。
對方再開口,嗓音是斷斷續續的哭腔。
「師兄在,在說什麼啊……」她嗓音沙啞,眉心皺起來,表情不知是在同什麼較勁,眼眶紅紅的。
「我確實知道了,可是我不害怕……」
「……我已經看過所有的典籍了,也見過師兄另外的樣子,可我一點都不怕,根本就沒什麼好怕的,沒有那種東西……我……」
到後來,她像是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話,只一邊開口一邊猛地擦自己的眼睛,又撒開他的手,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幾個長得很像的黑色小方盒,一股腦倒進二人之間的空處,那些盒子落到了他的懷裡。
「這都是……都是我做的夢盒,我特意挑了……挑了好夢,只要是好的,我都存下來了,我想給師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