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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兒沒有死,鹿兒沒有死,鹿兒沒有死……」
那團濃霧開口,只是執著地低喃著相同的話語,初時似是僅有屬於鹿兒姑娘近乎麻木的甜軟嗓音,而後逐漸摻雜進了一道男聲,是江悌的聲音。
兩道聲線混合,不斷重複著一模一樣的一句話,慢慢壯大聲勢,響徹整個虛境,幾與心跳同頻。
她從沒親眼見過這麼邪性的畫面。
就在她密切注視著那團濃鬱黑霧,耳膜發痛,緊張到覺得渾身繃得發麻時,忽聞腦中傳來師兄的聲音。
師兄的話像一道清光利刃,劈開了她被那喊聲蠱惑得混沌脹痛的腦海。
【就是現在!】
只見黑霧中瞬時飛出若干條裹挾著黑色霧氣的軟肢,幾乎全部朝著師兄所在之處襲去。
漫天詭異紅光間,師兄獨立一塊浮磚之上,墨發輕揚,滿面肅容,他的雙眸漸漸化做燃燒著一般的金黃焰色,袍袖翻飛,以極快的速度打出一圈淡金法印。
那法印逆勢而成,幾乎是隨著他往前推掌的動作一格一格不斷擴出,逐漸光芒大盛起來。
就在那道金光大盛的法印之間,一道並不起眼的靈光以極快的速度直直朝著濃霧中心射去,柳千千觀察到後會心一躍,瞅準時機踩著斷壁浮磚奔至濃霧背後。
幾乎就在她剛剛跳上最接近的那塊浮壁時,黑氣之中倏然一團熒藍被細線一般的靈光勾著破霧而出,正正被她接住。
誦經一般的威懾口號戛然而止,緊接著卻是濃霧大漲,黑色斷肢仿若迴光返照般想要在最後的存活時間裡撕碎些什麼似的更加瘋狂躁動,卻又因為被金色法印所錮,輕易不能轉移方向過來攻擊她。
她不敢耽擱,飛快點出符引,很快便發現那團熒藍與符引相吸,於虛境之中形成一處慢慢擴開的渦流。
這應便是從虛境離開的通道。她被渦流卷著升高,於半空中回頭,望見師兄踩著奔騰斷肢借力,向著她這一處趕來。
那輪巨大的金色法印就在他背後熠熠生輝,如同虛空汪洋中的一輪日出。
她能感覺到,這輪法印對師兄消耗極大,儘管他仍勉力維持著輕盈快速的身姿,可師兄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柳千千心跳得厲害,抬手不斷幫著師兄處理路上的阻礙,就在她又一次打掉想在背後偷襲師兄的殘肢時,師兄富裕出一點精力在那個間隙與她對視片刻,沖她露出標誌性的小小笑容。
髮絲飛舞間,他在仿若日出的輝光里笑意清淺,眉目柔和,像是在安慰她不會有事。
她抿唇,心跳更急,察覺到渦流吸力越來越大,忍不住不斷在這塊浮磚邊緣向前傾身,伸出手去迎接越來越近的師兄。
那道熟悉的修長身影已經離她不過幾丈距離,只要再借力躍起一次,她就能抓到師兄的手了。
師兄沒有說話,他只是足尖一點,同樣面帶笑容地朝著她探出手來。
柳千千下意識屏住呼吸,心被高高提起,只恨不得能把手伸得長一些,再長一些。
然而就在她快要抓到師兄的那一刻,一聲破空巨響傳來,柳千千被震到近乎耳鳴。
她只在仿佛被無限放慢的時間裡,看見師兄背後那輪日出般的法印倏然破裂炸開,如同被箭矢擊碎的琉璃塊片緩緩分崩離析。
原本笑望著她的金色雙眸微微一顫,她眼睜睜望著面前師兄的心口穿出一道冷光——仿佛是什麼一直潛伏於暗處的鉤鎖,在這個師兄最沒有防備的時刻突然出手。
有金色的熱液濺到她臉上。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明明她已經抓到師兄的手了,那隻蒼白秀美的手近在咫尺,然而就像是個玩笑,他的指尖從她掌中滑落。
鉤鎖纏著師兄的身形如斷翼蝴蝶猝然墜落,離她越來越遠。
她抓不住他。
柳千千的眼前一片猩紅,她正想盡全力掙脫渦流的吸引跳下去。腦中突然又似被劈開一般傳來熟悉的聲音。
【千千!千千!你快離這裡遠些,我馬上過來。】
心跳狂亂之間,她猛然抬頭,眼前紅色退卻,這才驚覺方才的一切竟似只是她腦中想像。
如今她手上正抱著那團熒藍色靈體,靈符還未點亮,渦流也沒有出現。仿佛上一秒才不過是她剛剛躍至濃霧背後而已。
師兄依舊站在遠處,正與濃霧對峙,那輪金色日出般的法印依然在生長般不斷壯大。
然而她卻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來。
她的直覺告訴她,想像中的畫面,或許是某種預示。
柳千千當機立斷,放下了原本準備點亮靈符的手。
若靈符一亮,渦流便起,她會被渦流吸引禁錮於此。
但如今師兄因要正面轄制濃霧中心,在法印背後與她相隔太遠。渦流不可能同時兼顧兩人,更何況,暗處還有他們未曾設想過的陷阱。
而她不能忍受方才想像中的事情發生,不能忍受自己被禁錮不動,錯失師兄伸過來的掌心。
無論如何,他們中間似乎總有一個人需要趟過這片黑色汪洋。
不知是不是某種通靈感應,她懷中屬於江悌的靈體躁動起來,似乎是想沖開她的懷抱自行點亮靈符。
果然真如師兄所言,脫離了魘思的江悌本人,其實也是想要離開這個夢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