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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獲得了歷學海的所有記憶。
伴隨著青年死亡的真相披露,歷學海內心世界的所有的遮羞布就這麼被扯開了。
他連自己都騙過了,他騙了自己好多好多年。
現在周謙把真相撕開在他眼前,逼他面對他的內心,讓他直視了他內心深處最懼怕的魔障。
周謙操控著代表意識世界主人的身體,自言自語般開了口:「我殺了他。我一直在欺騙自己……連我自己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但其實我早就當殺人兇手了!」
「我其實不是故意想殺他的。我很矛盾、很糾結。他瀕死的面容、求救的目光……都會讓我想起我遇見的每一隻需要救治的鳥、或者野兔。
「死亡,需要用生命來取代。我得救他,就像救那些受傷的動物一樣。
「可是他身上又有頑強的生命力。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麼有力量的琴聲。明明是瀕死的人了……為什麼能彈出這樣的琴聲?不應該的,這樣的琴聲生命力太旺盛了,它應該和健康飛翔的飛鳥一樣走向死亡……
「琴聲怎麼死亡?彈琴的人死了,它就死了。」
「殺了他。它的琴聲太過有力量,實在超出了他身體本身的瀕死感……我還是決定殺了他才行。我必須扼殺這種生命力。這才叫美麗。和飛鳥被射殺在雪地里一樣美麗。」
「我救過很多動物,所以我殺掉一些,又有什麼呢?兩者的功過抵消了!我只是在構造死亡的美麗而已。這是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美!我只是比你們懂得享受!
「我沒有殺過人,也不算有錯……
「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早就殺過人了!」
「人類醫學有限,我救不了所有人。所以我想尋找一個關於永恆的存在。在那裡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八苦輪迴。那是一個理想國的存在。我可以讓所有人在那裡享受永生,不會再有人有遺憾,不會再有人經歷痛苦……
「原來這竟是我自欺欺人的謊言。
「原來……我是一個最虛偽的人!我明明殺了人……可是我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覺得……我想救大家。我想賜予大家永恆……」
「不、不是的……其實我根本不想賜予大家永恆。我只想做他們生死的掌控者。不管是救瀕死的動物、還是殺死生命力旺盛的小動物,都已經滿足不了我了……只掌控弱者的生死有什麼意思?我需要更強大的挑戰。
「在現實世界,殺健康的人犯法,我也救不回所有快死的人……那麼就構造一個地獄世界吧。
「我要做那裡的主人。我讓誰生,誰就能生。我要誰死,誰就要去死……」
忽然之間,周謙感覺到自己暫時失去了對這身體的掌控。
他聽見真正的歷學海道:「不、不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虛偽!我或許有過操控所有的想法……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我是真的要賜予大家永恆的生命!地獄就是我的願景!那裡不會有真正的死亡!
「我……我一直感到內疚。我為所有意外死在我手上的人感到內疚。我無法面對手術台外他們哭泣的家人……
「我被壓垮了。我被他們的絕望壓垮了。我被那些飛鳥壓垮了。我不想再看到什麼死亡美!」
歷學海的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沉。「想要強者死去,想要拯救弱者……對於某種死亡畫面的執念……我知道那是我的病!我就算成了最專業的心理醫生,讀了再多的論文,也無法治癒我的病!
「我太過絕望……我進入遊戲的時候,絕望到不可救藥,直到我發現可以創造地獄……
「我沒有虛偽!我創造地獄,只是想治癒自己而已!」
「我根本不想掌控世人的生死!我只想從這種疾病中擺脫出來!在永恆的地獄中,不存在生,也不存在死……不存在那種所謂的死亡壯麗美……不再有飛鳥飛起或者下墜的畫面……
「只有到了地獄……我才能真正擺脫我的病!」
歷學海幾乎崩潰了。
「鐺鐺鐺!」
鋼琴聲嘈雜得響在他耳邊,像海浪一樣將他徹底裹挾,讓他頭疼欲裂。
無數飛鳥席捲而來,將他重重包圍。
它們啃噬著他的血肉,就好像想讓他代替它們完成一場有關死亡與美麗的獻祭。
歷學海喃喃道:「我只是想治病而已……我只是想擺脫這些鳥!
「手……手術台上,我想救他的!我站了十幾個小時,水都沒有喝一口,我想救他……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餓太渴了,我原本高度緊張的大腦,又讓那些鳥趁虛而入了。
「它們不斷在我耳邊說『殺了他』『你應該像殺了我們一樣殺了他』……所以我才……」
「從見到第一隻鳥死亡開始,我就被它困了一輩子!它是我的魔障!我只是想擺脫它而已!
「生死轉化的美讓我迷戀。只有在一個沒有生、也沒有死的世界……我才能徹底治癒……
「我一定……一定要去到那個世界……」
既然已被那具身體擠出來,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周謙不敢貿然再操控那具身體。
於是他又化作那個脆弱的少年,靜靜躺在了手術台上。
他像之前那樣,充滿依賴般地伸出手、握住了歷學海的衣袖。「所以醫生,你內疚嗎?對我感到內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