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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讓她意識到,她離不起婚,養不起周謙。
拋下兒子自己獨自離開,她做不到,最後就只能留下,依附著周崇山而活著。
絮絮說了很多,吸一口氣,顏婭恢復平靜。
她這番話好像把她自己深深地說服了,於是理直氣壯地看著周謙,又補充了句:「我早就有機會離開周崇山這個人渣,不必被困在這裡一輩子。因為你,我才被困住了。周謙,你是我犧牲了所有自由換來的。你欠了我。」
周謙幾乎笑了。「你犧牲了所有自由?我怎麼沒看出周崇山這麼重視你?我更沒看出他重視我這個兒子!他為什麼非要把你困住?」
顏婭道:「那是他後來賭多了心性邪了。曾經他很看重我,占有欲也很強。他可以在外面找情人,但他要求我必須專一地守著他!
「他曾經也非常心疼你的。至少從周家有後這一點考慮,他對你也還不錯。這你自己應該也有感覺。只是他後來越賭越大,輸得越來越多之後……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總之,在我還能走得掉的時候,我沒能走掉。拖到現在,你讓我這個十幾年沒工作過的人怎麼養活你?周謙,是你拖累了我。」
周謙腦子犯了病,氣瘋了,也沒有再與顏婭爭執,但當場把餐廳里能砸的都砸了。砸完他就跑出了家門。
原本跟白宙約了下午一起去天文博物館、晚上再一起吃飯看電影的,周謙也沒赴約,一個人跑到了他們常看星星的天台上吹風。
後來也不知道白宙是怎麼找過來的。
那會兒周謙已經冷靜很多了。
出於某種隱秘的顧忌,他從來沒有跟白宙提過張彥軍的事情,這次也單只是說和母親有矛盾而已。
被顏婭激得犯了病,周謙剛才沒顧得上反駁她,這會兒想明白了,越想越氣,忍不住逮著白宙絮叨:「她說的是什麼屁話?她找不到工作,是我的問題嗎?她自己怎麼不學習進步呢?
「你媽媽確實冷漠了些……但她工作確實厲害。她大學就把CPA考完了,在會計師事務所那麼忙的情況下,她還能自學英語報考ACC…A。對比之下,我媽她天天睡覺看電視自我厭棄,花周崇山的錢也花的心安理得,她怎麼好意思說是被我拖累的?」
深吸一口氣,他再道:「還有,什麼她因為懷著我才沒能離開……那個時候我是什麼啊?我就是她肚子裡的一個沒有思想的胚胎。我還能主導她?是打掉我,還是留下,都是她的意志,她憑什麼怪我?要是我有選擇,我才不會投胎到周家!
「說什麼怕養不起我也很可笑。我那會兒才五歲,我懂什麼?周崇山身邊的暴發戶一個二個都作風浮誇天天攀比,我學了幾句嘴,是她當了真。不、歸根結底還是她自己懦弱,她……」
周謙的話語忽然弱了。他迎風站著,埋著頭不說話。
白宙上前,伸出雙手輕輕端住了他的臉,慢慢讓他抬起頭。
一開始周謙不願看白宙。
但在白宙的堅持下,他到底抬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相碰,風吹起周謙額前的碎發,白宙看見了他通紅的眼睛。
「沒事的,周謙。」白宙轉而輕輕攬住他,不斷拍著他的脊背,「我知道你其實很在意她。這不是什麼羞於承認的事。」
再開口時,周謙果然哽咽了,接著先前諷刺顏婭的話起了個轉折。「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說得也不算全錯。我會覺得……覺得她很可憐。
「她心理已經病態扭曲了。她覺得她在用陪周崇山睡覺這件事掙錢養我,所以把我——」
所以把我賣給張彥軍這件事,沒準她內心深處不僅沒覺得有什麼,甚至這是一種報復、和她自我補償的方式。好似這樣了,她就能覺得平衡一些。
這句話在周謙舌尖一卷,但他最終並沒有說出口。
顏婭從小長得漂亮,在家,父母把她當小公主一樣捧,在外面,無數男生願意為她鞍前馬後,她從小就沒吃過苦,也早早習慣了不努力。
後來她爸媽意外車禍去世,只留下她一個。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她遇到了周崇山,裝得像救世主、像踩著七彩祥雲拯救她的英雄的周崇山。
她從小就是被精心呵護地長在溫室里的花。嫁給周崇山,她從溫室去到了牢籠。可她只能待在那座牢籠里,因為她從來不具備獨自在外面生長的能力。
這又完全能算是她的錯嗎?
年僅十四歲的周謙遠沒有智慧想清楚這個問題。
雖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彼此間畢竟有著一層親緣關係,畢竟顏婭有過真心待他的時候,由此,不比憎恨周崇山憎恨得那麼乾脆,周謙對顏婭的感情實在要複雜很多。
只是他在對白宙訴說的時候,腦中不免浮現了顏婭的臉——
她蒼白而美麗,像易碎的玫瑰,穠艷的五官、永遠淡淡皺著的眉頭,她身上有種病態的破碎美,像籠子裡即將死亡的鳥,它的身上披著夕陽的光暈,像是要為太陽殉葬,這讓它的死亡顯得竟有些華美。
後來治癒了周謙的是白宙寫給他的一句話。
那個時候天色漸晚,他們乾脆就近去了圖書館。
周謙看書,白宙在寫字。…
周謙認出他是在某張明信片上寫字。
因為在圖書館,他很輕聲地問:「這是寫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