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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周謙躺在床上,在鎮定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沉睡。
在夢裡,他好似又把這短短的前半生走了一遭。
周謙記得自己小時候一度是無憂無慮的,他不會對不著家的父親感到生氣,甚至有時候覺得他挺酷,能把一副紙牌玩出各種花樣。
他也沒有埋怨過母親的疏於照顧。看見母親每天蒼白瘦弱的樣子,他會覺得母親大概是生了什麼病,如果他再長大一點、懂事一點,或許就能幫到她。
在學校的時候,周謙對同學們也十分友好。
他享受著優越的物質生活,對世界充滿了熱情與愛。
與此同時他願意把這種熱愛散播出去。他頗為樂於助人,也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同學們回饋的感激。
尤其是在他有些好感的同學面前。比如白宙。
白宙長得好看,看起來要比同齡人成熟,從小一副老大人的模樣。
在看見他父母竟忙得沒有時間給他過生日的時候,周謙就特想彌補它,把這個世界給予自己的善意溫柔,分出一些給到白宙。
周謙的心態是在父親開始帶他去一些場子的時候有了轉變的。
聰明早慧的他很容易就認識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不過他依然認識這世界對他充滿善意,直到張彥軍的出現,直到父親母親的背叛。
他對世界的認知驟然從一個極端跌落到了另一個極端。
學校里的同學們還在只會和父母哭鬧或者撒嬌的年紀。
周謙卻過早承擔了他本不該承擔的一切。
在周謙看來,白宙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他給作為班長的白宙請了假,表示自己無法參與班級的集體活動。
白宙問他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他很多次想開口把真相全盤托出。可他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後來……
後來果然還是只能由他自己承擔這一切。
大概是那段回憶太讓人痛苦了,現在的周謙回想起來,很多細節都不再記得清。他只記得倒在血泊中的張彥軍,和倉皇逃離現場的自己。
他徹底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救得了他,除了他自己。
從前周謙是人人羨慕的對象,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確實是投了個好胎。
在那之後他反而開始羨慕別人。這個「別人」當然包括了白宙。
沒有人理解他的苦難。
所有同學都過著最平凡簡單的生活,除了他自己。
在周謙的印象里,白宙給他的感覺始終很不錯。
他對人對事溫柔,該嚴厲的時候也嚴厲。
可當他經歷最可怕事情的時候、當他被至親背叛的時候,白宙並不在他身邊。這讓他並不能真正對白宙產生信任。
事實上在張彥軍事件後,他已不信任任何人。
周謙有時候會覺得他對白宙很有好感。
因為白宙對他特別好,非常照顧他,這是他在親生父母身上都沒有感受過的。
可是在不敢信任人這種潛意識的影響下,一切似乎就只能止步於好感而已。
尤其是在他發現張彥軍並沒有死之後——
一年後的某一晚,周謙醒來,正好撞見張彥軍走進來。
周謙得知他養完傷後出國做生意了,最近才剛回來。
他是來找自己報仇的!
周謙繼續嘗試著裝乖裝溫順,不過這一次顯然更難了,最後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逃走。
之後周謙就陷入了與張彥軍鬥智鬥勇的循環之中。
張彥軍有時候半年出現一次,有時候一年一次。
但無論如何,他始終都在。他徹底成了周謙揮之不去的夢魘。
周謙正常平凡的校園生活徹底被打碎。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每一次遇到張彥軍的時候,他都孤立無援,父母親人不在身邊,要好的朋友也不在。
他沒有任何人能依靠,除了他自己。
16歲那年,周謙記得自己和白宙打了一場桌球賽。
他依然很欣賞白宙,依然對他很有好感。
白宙是個很不錯的人,對他從來很好。他記得自己因為張彥軍的緣故出了心理問題,偶爾發作,他會對白宙發很大的脾氣、說很難聽的話,可白宙從來沒有對他生過氣。
只是長時間被張彥軍折磨這件事,實在消耗了周謙的太多熱情,也把他對其他人的信任消耗盡了。他絕不敢把一顆心碰出去給任何人看,也絕不想讓別人知道表面光鮮的他到底遭遇過什麼。
球賽結束後,白宙轉了學,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周謙心裡僅有的一點溫度好像也隨之消失了。
不過他覺得自己恐怕還是在意白宙的。
否則他不會在時隔一年後去白宙家裡拜訪。
只可惜從白宙父母那裡,周謙聽說他已經去世了。
一場似有還無的暗戀還沒有得到回應,甚至暗戀本身還沒有開始,就無疾而終了。
此後的路,周謙徹底獨行。
七年後,他遇見了一條龍殺掉父母、甚至差點自己的畫面。
他住進了春山精神病院,被龍引誘著進入了一場可怖殘忍的遊戲。
在這遊戲裡,他再度印證了一件事——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