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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腿上的痛,撕扯著她的肉|體,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但巨大的傷害令她短暫地麻木,仿佛還沒開始領悟該有的痛楚。
她只是木然地轉身,心裡想著,雪書還在等她。
她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
周臨淵的手還沒碰過去,就被虞冷月猛地推開。
她說冷冷地說:“不需要。”
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扶著牆,勉力朝夾道的牆壁往外面走。
周臨淵站在虞冷月身後,陰影籠罩了一身,白衣似染了淡淡的墨色。
聲音沉沉地叫住她:“你想去哪裡?”
她知道,他救了他。
但此時此刻,她厭他、恨他更多一點。
虞冷月抬眼,漠然回道:“不關你的事。”
那關誰的事?
她究竟想關誰的事?
周臨淵腹中怒火翻湧。
他掐著虞冷月的手腕,令她轉身,這才將她此刻的模樣看個清楚。
她的衣領早在方才拼命掙扎間,凌亂不堪。
雪白修長的脖頸之下,頭髮零散垂落鎖骨幾綹,遮住蜿蜒至深處的大片刺目紅痕。
明艷的花朵,往昔蓬勃可愛,本就使人喜。
受了狂風暴雨蹂|躪,嬌弱不堪,則使人憐。
奈何一心想開在別人的庭院裡。
真是讓人著惱。
周臨淵單臂將虞冷月箍在懷裡,不容她動彈。
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冷嗤道:“伶娘,別忘了,是你先勾引我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你當我是什麼人?”
“那我這些日呼你的時候,你來了麼?”
周臨淵緘默著。
她冷漠的雙眼,仿若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有十分的抗拒。
或許她的心裡,還正想著另一個男人。
周臨淵幾乎沒覺出自己的惱意:“怎麼,現在又想轉投那個譚姓童生的懷抱?”
虞冷月默然地緩緩垂眸。
先是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這回還含著墨的味道……
眼前忽然出現變幻莫測的畫面,一時海浪沉浮,一時河漢皎皎。
天搖地動,一切景物通通在漩渦里攪碎、遠去、消散,只留下枯敗斑駁的冷灰色。
她聽見自己起伏的呼吸聲,如同暴風雨前,翻湧的海浪,一層比一層高。
猛然間,抬起眼眸後,聲嘶力竭得連她自己都詫異:“顧則言,你有憐憫之心嗎?!你懂得憐人嗎?!”
那是瀕死的鳥兒,最後的嘶鳴。
周臨淵在震撼與茫然中啞然。
良久,嗓音在疑惑里變得溫和:“伶娘……”
“您高興時便對我好我,香車寶馬、遊船畫舫,聽憑差遣。
揮金灑銀,在所不惜。
您高高在上,忽冷忽熱,喜歡戲弄人,玩弄人於股掌之間。
所以您可以遺忘我、冷落我,漠視我,
甚至讓我,被人拆骨入腹,連喊破喉嚨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短短一段話,她說得累了,停下來低著頭,連帶著哽咽的聲音也仿佛低了:“可是,沒有人敢喜歡高不可攀的冰冷雕塑,哪怕是蓬萊的冰雪雕就。
高處不勝寒,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我很害怕。
也不想再跌第二次。”
汛期悄然而至,閘口早就臨近崩潰的邊緣。
洪波湧起,衝破薄弱的堤岸。
虞冷月泛紅的雙眸,決堤般的落淚。
一滴一滴都流在他的手背上,滾燙灼人。
周臨淵鬆開了雙臂,喉結輕滾,往後退了一步。
眉眼間,情緒紛雜又複雜。
還有心口,明顯的,和手背一樣的,灼痛感。
她說的沒錯。
是他築高台,當眾扇打流氓,又贈她玉扳指給她他的印記。
是他親手拆高台,公然棄她不顧,留人可乘之機。
這不是好聚好散應有的結果。
他得承認,他是故意的。
是他放不下。
虞冷月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在水霧中,朦朦朧朧見到一張玉白清俊的臉。
她彎腰撿起銀簪,隨意地插到鬢髮里。
趁機眨掉了盈滿眼眶的淚。
遭受傷害、凌|辱之後的徹底宣洩,讓她鬆快了很多,低昂的心緒,平復了下來。
虞冷月抹除臉頰上的淚水,用平靜地口吻道:“失禮了,謝謝您不計前嫌出手搭救。”
在轉身前,反而硬扯了一抹笑出來,反過來寬慰他的。
她大腿上有傷,顫顫巍巍地走了。
月下背影纖弱,一襲稍帶紅暈的白色長裙,銀簪上的短小流蘇也在月下輕輕抖動。
像極了一株風中輕顫的枝頭嬌花。
不是傲然立於大雪的傲骨寒梅,也不是春天枝頭斜伸的嬌艷一枝。
而是剛苦熬過凜凜寒冬,奄奄一息卻不敗落,乍暖還寒時候昂頭迎春的那一朵,不知名的淡花。
是稀疏平常日子裡,於不知名的角落中,極其偶然發現的生命奇觀。
沒有宣之於口的震驚,只有心底由驚濤駭浪不動聲色翻湧而成的,震顫與心悸。
從此以後的歲月里,永難遺忘。
夾道的冷風灌進來,穿胸過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