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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簡看著他喪喪的模樣,很久沒有說話。
他雙臂交叉,坐在顧稔的行軍床上,盯著地面沉思了許久。
誰也不知道他想了什麼。
過了很久,他才冷聲說,「沒事,我也不用別人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媽媽說了,真理和真相都要自己去探索和發現。」
顧稔關了電腦,坐直,上下打量著小姜簡:「你真的是只有六歲吧?」
小姜簡不舒服地揉了揉脖子,輕輕咳了一聲,對上顧稔的目光:「是的,爸爸媽媽都說我的智力遠遠比同齡人要高,但我沒有朋友,也沒有對比過。」
顧稔點點頭,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可以,我喜歡和聰明人交流。先說好,我不擅長照顧孩子,恐怕也養不好你,只能保證不餓死。」
小姜簡把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聲音沒有任何波瀾起伏:「我會照顧好自己,努力長大自己查清楚這件事。一日三餐就拜託您了。」
「我這店的業務養你吃飯還是夠的。」
「謝謝,店主先生。」
鍾洵隨著小姜簡的睡去而陷入黑暗,籠罩在姜簡身上的疑團實在太多,偏偏顧稔什麼都沒有和姜簡說,小姜簡竟也表現出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淡然地接受了現狀,什麼也沒有多問。
荒唐!
他早就知道姜簡的性格很是怪異,卻沒有想到從他六歲起就是這樣。
小姜簡的手不安分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睡得很不踏實,蜷縮著身體,偶爾會急促地呼吸。
鍾洵閉上眼,腦海里都是小姜簡昏迷前的畫面。
年齡就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少年,雙手沾染了鮮血,猙獰的面容在姜簡眼中放大,一秒一秒將他帶入夢魘的深淵。
他閱讀過唐尹寫的操作指南,很清楚這是屬於姜簡的記憶回溯。
唐尹在操作指南里提到,在記憶主人視角下的回溯是「非客觀」的,度過漫長的人生,記憶中的一切都或多或少會被美化、被修改,留下最深刻、最刻骨銘心的畫面。
他親眼目睹母親腹部中刀,而後又被哥哥掐到休克,是這段回憶里最讓他難以忘卻的。
鍾洵體味著那種心痛的同時,不住地去想那些他無法窺探到的細節。
姜簡的哥哥出現時手上的血跡從何而來?
廚房中的那一灘血又屬於誰?
鍾洵無從得知,他總覺得顧稔似乎知道一些情況,但整整一年過去,這兩人倆在同一個空間,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他從來不打擾顧稔的工作,顧稔在地下的店裡接待客戶的時候,小姜簡就會抱著顧稔留給他的舊電腦去隔間,一點一點鞏固他從顧稔那裡學來的知識。
鍾洵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孩。
整整一年,沒有過一次哭鬧。
顧稔從來都不帶他出去玩,他根本不介意。只是缺乏日照讓他整個人的氣質變得病蔫蔫的。
他沒有一點屬於小孩子的好奇心,唯一有一次充滿求知慾,還是聯網搜索了父母的關鍵詞。
但他最後什麼都沒有找到。
兩個活生生的大人,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在網絡世界的信息消失得乾乾淨淨。
從那以後,小姜簡就變得更加克制。
癱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從顧稔這裡學了一堆絕學技術。
有一天早晨,小姜簡睜開眼,發現店裡空蕩蕩的。
顧稔不辭而別。
在小姜簡茫然之際,一個身穿淺褐色西裝外套的男人扣響了店裡的鐵皮門。
叩門聲清脆,迎接他的是一頓熱騰騰的牛肉麵早餐,和賀憫之與隨行助手遞上來的領養文件。
顧稔離開前就和他說過,他會有正式監護人。
小姜簡認真確認過文件後,又打開旁邊的電腦,輸入了賀憫之的名字。
這個溫潤儒雅的大學教授對他的舉動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或詫異,他的笑容溫柔熨帖,耐心地等待小姜簡確認完一切,向他伸出手。
「我們回家。」
小姜簡將自己放在賀憫之掌心。
這是他在離開親生父母一年之後,第一次感受到內心的平靜。
……
賀憫之和他的夫人都對姜簡很好,賀夫人作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因為手術排得很滿,經常不在家,姜簡大多數時間都和賀憫之在一起。
第一年賀憫之送他去學校,卻因為姜簡被排擠,幾個月內險些發生霸凌,最終無奈地給他辦理了休學。
那天夜裡,姜簡在睡夢中被男人女人交替的說話聲吵醒。
這和那個噩夢的午後太像了,他緊張地從被窩裡爬出來,躡手躡腳地扒到臥室門邊,悄悄開了一條縫,賀憫之和賀夫人的低聲爭吵幽幽飄到了他的腦海里。
「不送他上學,我們教他?」賀夫人揉著太陽穴,「我知道他很聰明,我看到他那天在書房翻我的醫學課本都津津有味。可這不是重點!」
「你認為重點是?」
「重點是他不能還和以前一樣,孤僻的待在家裡,這和他在電子城、在他以前的家庭有什麼區別?賀憫之,他終究是要長大,終究是要走上社會的。上學是一個人完成社會化培養的第一步。」
「可現在的他還不行,強行讓他接受社會化會傷害他的。」
賀憫之扶著夫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