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那些嘴臉,和身為主編的自己沒什麼差別。
但那些公正批判的筆桿又將如何書寫他的罪惡?
在欒益平身體裡,他註定無法重新做回何談。
他們的意識占據了他人的身體,奪走了他人的人生,是要就此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嗎?
倘若這樣,他們原本的罪,又該由誰去贖?
「雖然我不知情,但這件事因我和陽陽而起。」任繁星帶著濃重的鼻音,隱隱壓抑著情緒,「秦耘已經死了,他們的錯誤,我會承擔的。」
昏暗的房間裡,任繁星擲地有聲地說。
聲音中藏著痛苦,帶著稚嫩,卻異常堅定。
「媽!」任飛陽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又不是你的錯!如果不是我爸,我們也不至於……」
「任飛陽!」任繁星憤怒地打斷了他。
她的胸腔一起一伏,巴掌大的小臉漲紅。
「你在青巒村好歹當了這麼久的村長,看到一個個鮮活的人,你除了把責任推卸給你爸,自己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她的聲音因氣憤而尖銳,似乎有些破音。
鍾洵和姜簡默默對視,沒有人繼續說話。
「從一開始就錯了,媽媽也有錯。」任繁星的身體不住顫抖,「我和你爸都想著對方抽時間陪你,結果就是我們沒有一個人對你盡到了責任。」
「這些話,你在昏迷的時候我始終在念叨,沒想到還能有一天能親口對你說出來。」
「陽陽,我時常在想,如果我教會你怎樣做個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如果我有好好教你怎樣做個與人為善的人,那天的事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他不曾欺凌同學,同學便不會為了大力反抗將他陡然推向路中間,而趙村長那個外出務工的兒子也不會因此撞上他,秦耘也就不會心懷報復地讓整個青巒村成為復活他兒子的陪葬小白鼠。
整個事件的因果鏈條讓任繁星避無可避。
「如果過去沒有,那我現在就以身作則來教你吧。」她眼中泛著淚光,「陽陽,媽媽希望你能一輩子挺直脊樑做人。」
說著,她看向鍾洵:「請轉告那位……唐隊,我們不會逃避的。」
任飛陽捂著臉,垂下了頭。
「這樣就好了嗎?」姜簡看向鍾洵,低聲問。
「遵循規則的話,差不多了。」鍾洵側過臉,附在姜簡耳邊,「別忘了我們只是節目參與者。如果這件事你想跟進到最後,你猜會是什麼結果?」
姜簡沉吟了一下,瞬間瞭然。
選擇跟進到最後,就是融入這個世界的開始。
這個節目似乎有任何讓人留下來的方式,讓人忘記他們只是匆匆過客,心甘情願地停留在一個未知的、介乎虛幻與真實之間的世界。
「警方已經介入,就算沒有完成節目提示的要求,也可以算不可抗力中斷拍攝了。」鍾洵看了一眼腕帶,「現在耐心等待場記通知就好。」
「嗯,明白。」
姜簡點了點頭,站直轉身,抬手摸了摸脖子。
他之前和鍾洵說話時始終傾身,在靠近鍾洵身側時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的動作略顯生澀。
而鍾洵似乎也習慣了悄聲低語,淡淡的氣息輕輕噴在他頸間。
有些麻麻的。
姜簡感覺很神奇。
這是他第一次在實踐中嘗試朋友間的相處模式,第一次將研究理論與觀察結果運用於實踐。
其中還帶了一些模仿,參考了卜蒙與陳夕清相處講話時的動作細節。
在此之前,他缺少和朋友相處的經驗,精神上又時常難以忍受肢體接觸。與人相處時總是恪守著極強的分寸感與邊界感,有人稍微突破他的安全距離,他便會條件反射向後撤退。
這種淡漠而疏離的舉動,是一種自我防禦。
但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一種排斥和傷害。
長此以往,便很少有人願意冒著被傷害拒絕的風險再主動親近他,除了那位鍥而不捨又得寸進尺的同事。
嘗試的對象雖然不是那位值得珍視的同事,但鍾洵也同樣值得。
姜簡目光落在鍾洵的臉上。
鋒利的線條勾勒著堅毅的臉龐,無論是將他帶出火海,還是後來從天而降,他眼中的不可動搖都有著地崩山摧的力量。
出神之際,腕帶一亮——
099號冰冷無調的聲音響起:「恭喜您,節目順利結束,請準備返回演播中心。人設契合度結算與節目評分將在30分鐘後公布。」
人設……
姜簡看向鍾洵,眼中忽然有一點茫然。
場記先生的出現,驀地強化了他的懷疑心和不信任感。
他真的要把他當朋友信任嗎?
這種奮不顧身,究竟是本能還是人設?
周遭的事物忽然變得模糊起來,陳夕清和卜蒙甚至在原地開始舒活筋骨,想來這是返回演播中心之前的正常現象。
屋中的人像是當他們不存在,陸續有警察進屋取代了姜簡和鍾洵的位置。
他看見阿松抱著自己的風衣外套,對任飛陽說:「讓我寫一份陳述,你裝在身上吧。村長每個雨夜會從你身上醒來,到時候他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任飛陽皺起眉:「村長出來的時候教你認字寫字了嗎?」
姜簡聞言心中一驚,許多思緒飛湧進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