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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這姑娘的技藝也是特別的。
閨閣之女,吟詩弄畫、書法琴技,單拎出來哪個都風雅尚可,但扎堆在一起就乏善可陳。題材更是素得不能再素,唱清風,畫蘭草,只差把《心經》譜曲唱出來,做一派端莊秀雅。
這姑娘就不同了,她手抱琵琶,先是輕彈一段,低低的唱道:“碧水黃雲凝暮,敗葉零亂空階。洞房人靜,斜月照徘徊。重陽近,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聲音並不清亮,反倒酥沙婉轉,讓人聽著幾分憐憫幾分嘆惋。
她唱完上段,沒了下文,站起身來,抱著琵琶翩然搖曳,向台前去。
樂曲聲沒有停,台下的公子姑娘們,都不知她要作何動作,唯獨白晝遠遠的坐在茶樓上,一手托著腮幫子,看景兒似的看她,另一隻手和著她的琴樂聲,在手裡的瓷杯上輕輕敲,嘴裡和著曲點兒哼:“傷懷呀,增悵望,新歡易失情難猜。謾道愁須酒未醒,憑闌久,金波漸轉,白露點蒼苔。(※※)”
唱完了,目光流轉收到近前,見王爺怔怔看他,伸手在他臉前一晃,笑道:“看我做什麼,台上那麼大個美人你一眼都不看。”
單論皮相,皇上該是清秀裡帶著三分魅色這一支的,只不過他身體不好,臉白唇淡,不笑的時候就顯得肅殺了,若是再有帝王的氣韻加身,總讓人覺得,是個喜怒無常,前一刻面帶笑意,後一刻便能笑著殺人的主兒。
偏偏街市上,市井鬧氣柔和了威嚴,他一笑顯得春風和暖起來。
更何況,遠寧王眼裡的他,早已是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了。
想也沒想,王爺彎了嘴角,道:“你比她好看。”
介於遠寧王近來一直撒癔症,白晝聽了這話,只是微微一愣,又在心裡把楚言川問候一遍,沒拾王爺的茬兒,繼續道:“你不認得她了?”
距離確實是遠了,王爺微眯起眼睛,仔細辨認,才發現那姑娘是陸水城裡,何方私宅府邸那名點燈的姑娘。
王爺看向坐在一旁的陳星寧。
陳星寧便笑著向遠寧王點頭示意她正是那司星仙子。
往台上看,這會兒姑娘的琵琶聲珠走玉盤,時如急雨又時如呢喃,一曲彈罷,她突然手腕一抖,眾人只覺得寒光一閃,待到看清了,數聲驚呼。
琵琶是特製的,琴身里,竟然藏著一柄二指寬的寒光短刃。
緊接著,她琵琶借勢一送,台邊的丫頭正好接住,只聽姑娘凜聲道:“恰由愛意作愁意,猶斷繞指柔。”
話音落,便是一段劍舞。
台邊的丫頭依著她舞劍的節奏,每到一個節點,彈弄兩聲琵琶,一併看來,凜凜生威。
前來登台的,大多是閨閣小姐,哪裡有她這般既風流又愛恨分明的颯爽勁兒,瞬間成了全場交點,劍還沒舞完,便有人把手裡標記了姓名的花朵往台上拋。
遠寧王遠遠看著,見她的劍招是好看的,但終歸是好看大於實用,便問陳星寧道:“她到底是何人?”
陳星寧看向白晝,見白晝微微點頭,才道:“她爹爹是先皇一朝的武將,早些年涉案被抄家,她被賣作官妓,輾轉到了陸水城,何方見她特別,費了些小手段,給她贖身,後來就一直養在私宅里了。”
王爺沒說話,布戈轉了轉眼睛,在一旁小聲道:“主子,奴才有事兒不明白。”
白晝抬眼看他,布戈是自小跟著皇上的,私下裡,只要皇上心情好,待他很隨意,尤其若是出宮,就更隨便了。
果然白晝示意他問。
布戈皺著眉,想了半天才道:“要照這樣下去,再待不得幾年,這本來是鵲橋牽線一般的美事,豈不是要鬧得如同選……選花魁一般了,挺風雅的事情,最後……”
後半句“烏煙瘴氣”終歸是沒敢說。
可即便如此,他這話都相當大膽了,事兒是皇上讓辦的,這不是把過錯往皇上腦袋上扣麼?
陳星寧都對他另眼相看了。
皇上卻“噗嗤”一聲笑了,誇讚道:“你眼光不錯,看得長遠,”說著,他眼睛在看台上的姑娘,心又好像飄到別處去了,似有似無的答道,“自從有人出錢給彩頭,這事兒便註定是這般結果,我不過是讓星寧添一把柴火而已。”
布戈聽得似懂非懂,但遠寧王和陳星寧自然是懂的,出錢的人定然不會是為了發善心行善舉,讓朝月城裡的青年男女喜結良緣。
話說到這兒,也算說開了,白晝看著台上的姑娘,突然問道:“星寧啊,她願意跟你回來,你就沒想過給她個歸宿嗎?”
陳星寧一愣,目光也飄到台上,淡淡的道:“她不願意,至少現在還不願意。”
白晝從裡面多少聽出一股子落寞勁兒。
預料之中,今年餞花節上朝月雅客的尊號,歸了司星仙子,看她名牌上名字寫的是——
夏司星。
遠寧王知道白晝別有深意,卻摸不准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但並不多問,就只陪著,見他臉色難得的泛出些許紅潤,心裡高興。
直到熱鬧全散了,白晝也根本沒有回宮的意思,和遠寧王信步回府,直接宿在府里了。
布戈早就拿皇上沒轍了,只得在一邊嘟囔著提醒:“明兒雖然沒有朝會,晌午可是有小朝議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