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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鴆禮數頗為周全,他口中的簡帳可一點都不簡——
臨時行帳簇擁著居中一連三間拱頂的木屋,木屋周圍砌了籬笆院牆,屋裡地上更是鋪了薄毯,桌椅床榻一應俱全,床邊搖椅鋪著蓆子靠墊,窗邊一盆蘭草添了屋裡幾分雅致,茶台上晾著溫茶,屋門口又有小泥爐一直在溫著水。
若說這地方只為了住一夜,這般布置不可謂不用心。
布戈在一旁張羅著幾名侍衛和太監巡查整理。
白晝在屋子中站定,剛想客套兩句,李鴆站在他身側先開口了,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小景,十八年前一別不見,幼時你描述的小屋,我……依著記憶還原回來,是不是這般模樣?”
感情混沌和不通世故是兩碼事,白晝是自己謹慎,感情攪鬧的懵懂,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懂世故,李鴆一句話,白晝輕易就從裡面聽出一股九曲十八彎的青澀情意來。
更甚,《詩經》里的這麼一句,用在這……也不知他是錯用,還是有意。
他回身,便見這高挑的男人一襲黑衣站在身後,眼神看著他說不出的柔和。
李鴆見他愣在原地,又道:“如今你我皆得償所願,今日相見,咱們暢飲,可好?”
白晝一頭霧水,又從李鴆的話里聽出來當年實情定不簡單,他目前無從得知具體因果,這般下去,早晚要露餡兒的。
心思飛轉,正想著該如何應付過去才好。
忽然門前光影一晃,李鴆身後只與門邊方寸空隙,遠寧王揉身進了屋子,先向自家皇上行過禮,而後轉向李鴆躬身道:“王上見諒,我家陛下,該服藥了。”
第45章 還不跪安?
自遠寧王進門,李鴆神色就稍有變化。
剛才他看見這文士打扮的男子一直站在白晝身側咫尺,覺得他看自家皇上的目光都與他人有異。入了營帳片刻沒見他,以為他打點去了,結果稍不注意,他就神出鬼沒的從門口轉進屋裡。
一瞬間揉身進屋,李鴆竟然沒有察覺他是何時到了身後的。
占環王的性子當然不是溫良恭儉讓這一屬類的,只微一遲疑,便向後撤步,橫身擋在遠寧王身前,打量著他笑道:“先生是御醫?身手可不簡單。”
說著,不等遠寧王回話,屈指撞向他頸前。
王爺手裡端著小半碗湯藥,見對方來勢不緩,雙腳一措,並沒往後躲,反而迎上對手。
李鴆的雙指幾乎貼著他脖頸上的皮膚划過去。
王爺文士長袍的衣袂袍角飛起來,翩若驚鴻。
不見半分倉促,轉身將藥碗穩穩放在桌上,寬大的袍袖一甩,看似蝶翼輕展,其實暗藏著內勁,把李鴆逼退了半步。
也正是這一措身,王爺便正好擋在白晝身前。他理了理袖口,面無喜怒的抬眼看李鴆,言語客氣卻不卑微:“下官一心掛念我家陛下龍體,方才進門失了方寸,向王上賠禮了,”說著規規矩矩向李鴆行過一禮,便不理他了,轉向白晝,重新端起桌上的小半碗藥,遞過去柔聲道,“陛下舟車勞頓,這是祛燥靜心的方子。”
白晝看眼前這二位,算不得劍拔弩張,也暗含著一種莫名的敵意。
無奈笑了笑,接過藥碗,把藥一飲而盡,空碗輕輕放回桌上。
遠寧王見他喝完藥,才又轉向李鴆,欠身道:“陛下前些時候被長環蛇傷了,心脈損傷,深夜驚夢難安,對從前的事情也時而記憶混沌,王上若是念及幼年情義,便先讓陛下好生安歇吧。”
“長環蛇”三個字,音說得重了。
李鴆表情大變,幾步搶到白晝身前,拉住他手臂,關切道:“他說的是真的?怎麼又被長環蛇傷到,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王爺是歪打正著,還是有意的,白晝正為如何在李鴆面前含混過往經歷犯難,聽遠寧王扯出個“失憶梗”,雖然狗血卻很有用。
於是白晝順著王爺的話茬點頭道:“是真的,朕的身體……只怕……”
說著他淡淡的笑了,笑容放在這般語境中,李鴆看著只覺得說不出的悲涼,他喃喃沉吟道:“長環蛇……早該隨著神使那一族絕了呀。”
遠寧王和白晝對視一眼,心知肚明,李鴆口中說的,八成與千祿的師父有關,也與彭奇有關。
李鴆極為關切白晝的傷患,幾番詢問。白晝把當初遇蛇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的一通講述。
講到後來,李鴆看遠寧王神色都變了,待到聽說王爺一連數日不眠不休的煉製解藥,李鴆忽然向他躬身一禮,道:“多虧閣下醫術精湛,本王才得以再與小景相見,方才無理之處,請閣下擔待。”
話是好話,聽著很怪,好像他和皇上相熟,王爺卻是個需要客套的外人了。
眼看王爺臉色微微起了變化,白晝極有眼色的輕咳幾聲,王爺和李鴆的注意力瞬間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這般關注,讓白晝有點頭疼,本來有個遠寧王就夠受的了,又蹦出一個李鴆。
他回身看向布戈,見那小子垂手耷拉眼,目不斜視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後隨時準備伺候著,便開口罵他道:“收拾好了怎麼不知會一聲,你嘴巴只會喘氣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