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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訕笑,「皇上責備得是。」
順治斜睨著佟佳,很快垂下眼眸,手撐在炕桌上,寬袖滑落下來,露出骨節分明的一段手腕。
佟佳瞄到順治手腕上纏著的布巾,心虛別開了頭。
順治不知在沉思什麼,過了片刻抬起頭,喚吳良鏞拿了酒進來。
「給你送行。」順治提壺倒酒,取了杯放在佟佳面前,自己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佟佳端起杯子,聞著酒味,滿臉為難。
她喜歡酒,卻不能在眼下的情形吃酒。吃酒傷身,字面的意思,吃多了指不定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做的事。
順治提壺續酒,頭也不抬問道:「怎麼,你不吃酒?」
佟佳轉開頭,憋了兩聲咳嗽出來,歉意地說道:「請皇上恕罪,我先前淋了雨,身子不大舒服,怕喝了酒會更加嚴重。皇上您也少喝些,仔細傷身。」
順治抬頭看了佟佳一眼,眼尾泛紅,目光冰涼,倒不曾為難她,只管將杯中酒一口喝了。
放下杯子,順治繼續倒酒,說道:「出去的事情,我會安排好。你跟了我一場,我不會虧待你,住處與銀兩,無需你擔心。」
佟佳長長舒了口氣,順治沒有反悔,還好心給了她贍養費。若不是為了順順噹噹出去,她幾乎都想要敬順治三杯。
「你喜歡住在何處?」順治看向佟佳問道。
有玄燁在,佟佳沒想過隱姓埋名這種不現實的事情,她斟酌了下,試探著說道:「我倒無所謂,住哪兒都成。不如,就西郊吧,那邊清淨不說,周圍有廟宇,平時可以去燒香拜佛,走動起來也方便,」
順治笑了笑,徑直問道:「你是想住李園?」
被順治一下拆穿,佟佳尷尬了下,厚著臉皮說道:「一切都聽從皇上安排。」
「這般聽話,難得。」順治將酒杯遞到嘴邊,聲音有些含糊。
佟佳一時沒能聽清,滿臉疑惑。
順治放下酒杯,說道:「就李園吧。李園久未住人,要差人先去收拾一下,你得等上幾天。」
佟佳瞬間後悔不迭,夜長夢多,她早知道就不貪心了。
順治看穿了佟佳的心思,嘴角揚了揚,熟悉的譏諷浮上來,說道:「放心,說了讓你出宮,我豈會反悔攔著。你別把自己想得太要緊。」
只要能出去,隨便順治怎麼諷刺。佟佳謝了恩,就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繼續保持少說話,免得惹怒順治。
順治吃了兩杯酒,握著杯子坐著,沉默不語。除了隱隱的雨聲透過窗欞縫隙傳進來,屋子裡靜謐到詭異。
「喜歡看雨嗎?」順治突然問道。
「啊?」轉折太快,佟佳沒能反應過來,待對上順治古井無波的眼神,心中陡然一驚,忙說道:「一切任憑皇上做主。」
順治定定望著佟佳,一言不發起身往外走。佟佳深深吸了口氣,起身跟在了後面。
雨疏風急,雨絲在暈黃的光下翻飛,撲到人臉上,冰冷透骨,佟佳不由得緊了緊衣襟。
「我很喜歡下雨,一場雨後,天地間好似都被洗刷乾淨。」順治輕聲說道,側頭看著佟佳,補充了句:「除了髒掉的人心。」
佟佳乾笑,說道:「皇上說的話太過深奧,我聽不懂。」
順治嘴角上揚,笑容極淡,一閃而過幾乎看不清,「你懂。」
佟佳縮了縮脖子,恨不得鑽進地底里去,這樣深刻的談話,她頂不住。
順治收回視線,轉開頭沒再看佟佳,就那麼靜靜站著看雨,任由雨撲了滿臉。臉上與心上的灼熱,依然未曾得到絲毫緩解。
雨絲猶如刀,將肌膚一寸寸割開,痛得他快透不過氣。
喉嚨陣陣癢意上涌,順治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直不起身。他彎腰撐著廊柱,衣袍繃緊,露出線條分明清瘦的脊背。
佟佳手足無措在一旁看著,想了想,進屋去倒了杯水端出來,忐忑不安遞上前:「皇上請喝些溫水順順氣,您若是身子不舒服,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順治扶著廊柱在喘息,推開了佟佳的手,「不用。」
佟佳聽到順治的聲音已經沙啞,仔細覷著他的臉色,青白中透著不正常的潮紅,眼眸充血赤紅一片。不像是酒喝多了的反應,倒像是在發燒。
怪不得會早逝,身體實在不行啊!佟佳淋雨都沒有大礙,他卻病了。
不過佟佳想到她後來打了傘,順治從頭淋到尾,再加上喝酒,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佟佳因此缺德地暗自高興,她的太后之位,就在不遠處朝她招手。
順治待呼吸平緩,沒再看佟佳,疾步撲進了雨幕中,穿過庭院,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夜裡。
出了偏院,順治的腳步踉蹌著,逐漸緩慢了下來。他曾在無數睡不著的夜裡,在四下遊蕩,眼前的路,曾走過無數遍。
卻沒有一次,令他如此痛不可抑。
佟佳身上淺淡的喜悅,如利劍,直接穿過他的心。
他想到與王熙的問答,其實他想勸誡王熙,太過深情並非好事,同時也是在勸誡自己。
順治如困獸般喘息著,猛然扯開了手腕上的布巾。
那裡,佟佳發狠咬得他血肉模糊,傷口包紮後沒再流血,傷痕卻很清晰。
順治抬起手腕,沿著佟佳咬過的痕跡,再次咬了下去,直到有血滴落。他抬起頭,嘴角沾著血漬,詭異地笑了,終於感到絲絲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