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平心而論,順治今年剛剛二十出頭,正是最好的年歲。加上長得人模狗樣,沒有可笑的禿頭辮子,一頭極短的烏髮。白膚,恢復了血色的薄唇,穿著寬袖大袍,只要他不開口的話,好一個清雋出塵的郎君。
一開口,佟佳就有種再要拜祭月亮,讓他升天的衝動。
佟佳去到書房的時候,順治已經在了,他背靠椅背,雙手交疊在身前,長腿隨意伸著,看上去既慵懶又愜意。
順治上下打量著她,似笑非笑說道:「見過佟小格格,小格格今兒個真早啊。」
自鳴鐘的指針,剛指向四點。佟佳寅時初起床,如今外面天還黑著,雞都還沒打鳴。
「皇上不去上早朝嗎?」佟佳咽下怒氣,福了福身說道。
「佟小格格。」順治叫了佟佳一聲,她抬眼看去,順治嘴角上揚,浮起了她熟悉的嘲諷,「你除了認真讀書之外,還得多學規矩。比如,我並非每日都得上早朝。動動你靈活又不乏愚蠢的小腦瓜子,朝臣們大多都住在京城,這麼早來南苑,京城城門幾時開,你可知曉?」
「不知曉。」佟佳板著臉答。好氣,她不過問了一句,他就諷刺了她一大堆。
「不知道就得學,這叫不恥下問。」順治下巴點了點椅子,大慈大悲說道:「坐吧,給你個機會贖罪,考試。你先前吹噓字都記得住,來,認給我看,全對了,我就不計較你的張狂。」
《千字文》不過一千個字左右,後世的漢字已經達到十萬字,日常使用的則有幾千個字。
佟佳不敢吹噓十萬字全部認識,至少能認超過《千字文》字數的幾倍。她暗自冷笑,翻開書,一口氣從頭念到了尾。
順治目光沉沉盯著佟佳,笑著說道:「還真是沒吹噓,勉強算得上老神童。」
佟佳讀得口乾舌燥,端起杯子喝了口清水。清水淡而無味,佟佳很想喝茶。順治這個爺口味奇葩得很,他只喝清水,連累著佟佳也喝不上茶了。
半杯水喝下去,口渴得到了緩解,佟佳將被順治稱作老的怒氣壓了下去。
「瞧你喝水跟喝藥似的,怎地,不喜歡喝清水?可否要給你加點糖?」順治眉毛抬了抬,問道。
佟佳木著臉答道:「多謝皇上,喝清水就很好,不敢麻煩皇上。」
「口是心非!」順治哼了聲,揚聲喚來吳良鏞:「給你的佟主子上茶水。」
佟主子喝過順治恩賜的茶,將他的嘲諷當做一股風,吹散了。
順治指著硯台說道:「磨墨吧,我教你寫字。」
佟佳拿起松煙墨,倒了清水在硯台里開始磨墨,不由得琢磨起來。
她的一筆飛白寫得行雲流水,一下筆,行家就能知道深淺。學著蒙童那樣笨拙開筆,比她從蒙童一下變成書法大家還要難。
順治比狐狸還要狡猾,要是被他看出不對勁,又會聯繫到佟佳氏一族上去。
眼下佟圖賴病重,佟國綱佟國維還只是侍衛,官職實在是太低了點。以後赫赫有名的佟半朝,跟著她一樣,只能在順治時期被埋沒了才華。
佟佳心情低落了幾分,墨條在硯台中有一下沒一下轉來轉去。
順治眼神從硯台上,緩緩移到佟佳的臉上,最後在她眉間停住。
「佟小格格。」順治突然出聲喚她。
佟佳一驚回過神,抬眼看去。順治手撐在下顎,摩挲了幾下,說道:「先前我說的話,不是在逗你玩兒。」
「皇上說的什麼話?」佟佳一時沒能明白過來。
順治面無表情凝視著佟佳,說道:「沒什麼。開始吧,松煙墨昂貴,得省著些用,別磨太多了。」
佟佳想翻白眼,一個皇帝,一條墨,至於嘛!
順治從筆架上選了只毛筆遞給佟佳,說道:「你學著我的樣子拿筆。」
佟佳看向順治的手,依樣畫葫蘆握住了筆。順治唔了聲,「還不錯。能否寫好字,三分天賦七分辛苦,你先從最基本的描紅學起。」
順治起身站在佟佳身後,認真教授起來,指點著佟佳蘸墨,提筆。
佟佳學得苦不堪言,她寫習慣了飛白,總不由自主留白。順治糾正了一會,眉頭皺起來,乾脆俯身下去,握住了她的手。
佟佳手一抖,在紙上畫了一道黑線。順治臉跟墨一樣黑了,嘩啦翻過被毀掉的紙,呵斥道:「認真些,你亂動什麼!是不是想挨板子了?」
順治年輕火氣盛,佟佳好像被火爐包圍了,他溫熱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將她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帶著她寫了個「人」字。
「來,你學著我先前那樣,再寫一次。」順治放開佟佳的手,緩緩站起身,走到側邊望著她。
壓力消失,佟佳鬆了口氣,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寫出蒙童的水平。她下筆極為謹慎,以龜爬的速度寫了個「人」字。
順治目光從佟佳側臉上,瞄向她寫下的字,愣了下,臉上浮起了些許的笑意,說道:「寫得不錯,居然已經有了隱約的筆鋒。看來,你還是有幾分天賦。繼續練吧,說不定有朝一日,你真能成為書法名家。」
佟佳提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要是再被順治握著手教寫字,這般親密的接觸,她得真瘋。
順治走回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開始批閱起摺子。佟佳在對面專心寫字,她越寫內心越平和。果然,練字能使人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