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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動地的一聲咆哮,大地微微震顫,想是昌合又將猰貐那小畜生放了出來追趕我。
果不其然,才奔到花海中央,天上一片龐然黑影罩了下來。落地時,宛如雷鳴,激起塵土漫天,幾棵枝幹細弱的松柳接連倒在了地上。猰貐朝月一聲嚎叫,銀白月牙蒙上了層血紅光澤,到底是個了不得的上古凶獸。
往左右看了看,猰貐來了,昌合君卻不在。想是他覺著一個猰貐對付我綽綽有餘,眼前的猰貐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捲舌舔了舔利齒,尾巴一甩朝我撲了過來……
……
猩紅的血滴順著荊棘,蜿蜒流下,漸漸匯聚成一條小小的徑流。猰貐碩大的眼睛擺在我面前,血盆大口將將離我的脖子不到一尺,頸上的長毛甚至掃到了面上。
暗自鬆了口氣,手一松,為荊棘纏住的猰貐被重重丟出了一丈多遠。沾著一身鮮血的妖獸趴在地上一聲嗚咽,想爬起來,又被扯倒了下來。
我走過去,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它,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傷你,但你的主人實在欺人太甚!”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往它嘴裡倒了倒,念念叨叨:“回去告訴昌合,我也不欠他的,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這回傷了你,下回見了他肯定又要找我麻煩,所以以後能不見還是不見了。”
猰貐狠狠瞪了我一眼,摸了摸鼻子,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廢話多了點。拍拍屁股,趁昌合沒來前,一溜煙地跑了。
畢竟是從小住的地方,想從中溜出去並不難。循著記憶,找了條偏僻小徑,一路掩去行蹤,御風快步疾行而去。出山口時,站在高坡上望了望遠處那片花海,燈火如舊,可惜早已是物是人非。這裡再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只是,為什麼昌合君要復生的人,會是我?
我雖糊塗,但不至於連自己曾經的元身都認不出。重生之前的我與昌合素昧平生……等等,昌合那一頭銀髮在我腦海里晃了晃。好吧,退一萬步來說,他是當年我阿娘救回來的小子,可也不過數面之緣。
絞盡腦汁,也琢磨不出昌合費盡功夫做這事的理由,也只能得出他或許只是——吃撐了,閒得慌的結論了。誰沒個興趣愛好呢,沒準昌合就喜好鑽研起死回生之術呢?
心有所思的我,只顧門頭趕路,卻沒注意到遠方奔來一線濃濃黑霧。待注意到了,那一線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已如鼓點般疾行到了跟前。黑旗獵獵,煞氣沖天,我竟一頭撞上了魔族的軍隊?
想起獨孤鴆的部下正率兵在附近與妖族交戰,心中不禁叫苦連天,我這幾日算將這輩子的霉運都踩了個乾淨。
打頭在前的先鋒已瞧見了我,二話沒說,一柄長槍從天而降,筆直地擋住我轉身就逃的步子:“前方何人!”
我欲裝作沒聽見,繼續逃。
一人道:“你若再跨前一步,便承認自己是妖族的奸細,那就休怪本君無情了。”
這聲音何等耳熟,我調轉回目光,果見一身玄鐵鎧甲的長奉君勒著韁繩,容色孤冷地俯視我:“說話!”
長奉算是我重生來遇到的第一個故人,百感交集都來不及,還能功夫說出什麼話來呢,難不成上前去打個招呼:“好久沒見了,長奉,我們一起去喝個酒?”
我不開腔,氣氛幾乎凝滯住了。等察覺出不對,張開嘴時,那邊已有個士兵張弓搭弦,欲將我做奸細處死了。
箭是射/出了,卻只射/出了半截路,便為一條銀絲所攔。循著絲線望去,原是柄魚竿,再向上看去,是個穿著蓑衣、提著魚簍的青衣人。那人出現得悄無聲息,不僅是我,連長奉君,也未意識到。
這樣的人物定不是個簡單人,同樣意識到這點的魔族,立刻擺開了隊形,嚴陣以待。
“閣下是何人?”長奉冷問。
青衣人提了提魚簍,示意自己僅是個釣魚的。
“與她有何干係?”
“我與她沒有干係,你也與她沒有干係,為了沒有干係的人,耽誤了你的行程,值得麼?”青衣人淡淡道。
長奉斜後方一人打馬湊近,附在了耳邊,雖極力壓低了聲音,仍可勉強聽那人道:“魔君,我們本就落後了一步,實在不宜再做耽擱。”
話是這麼說,可直覺中,我感覺出相比於趕路,長奉對青衣人的忌憚更多一些。
這一場對峙,以長奉揚鞭而去為了結。目送那一瞬遠去的行軍,難言一縷失落,他日把酒相別之時,再未想到,再相見已成了陌路人。
“不久就會再見,你在失落個什麼勁?”青衣人一瓢冷水潑下。
這口吻……為何如此地招人厭?
假惺惺朝他拱了拱手:“方才多謝了。”此人斂去了一身氣息,吃不准到底是神是魔,亦或是妖。長奉或許感知出了他的身份,但我到底不如魔族的嗅覺敏銳。
“一絲誠意都沒有,你還不如不謝。”那人刻板道。
“……”我意興闌珊地提步離去:“那就,不謝吧。”
這人口舌忒毒了些,再說下去,難保我不會失態,擼袖子破口大罵。
他也不攔我,任我而去。相距甚遠之時,悠悠飄來一句話:“遇事莫急,不妨多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