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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轟然倒塌的醫院,想到在樓房裡的那對老夫妻,再想到那沒完沒了的戰爭,林微微突然有些自暴自棄。活得那麼辛苦,還不如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和大家一起葬身集體墳墓,一了百了。
正閉眼休息,忽然被人搖醒,抬頭一看,是弗里茨。他一聲不吭地將水和麵包遞給她,然後在她身邊靠著牆壁坐下。這種時候,還能找到食物,真是奇蹟。不過,他弗里茨有的是辦法。
她咬了口麵包,突然問,「你吃過了?」
他搖頭,「不餓。」
在這防空洞裡呆了近12個小時,怎麼可能不餓呢?林微微沒說話,卻直接將麵包掰成兩份,然後塞給他,這是看在他救了她的份上。
弗里茨接過,看也沒看,直接裝入口袋裡。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蘇聯逃難,在那個山洞裡,食物匱乏,她差點將自己賣了,最後是他救了她。在最艱苦的時候,兩人曾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除了恨,她對他確實還有一些其他的感情,也許是信任,也許是依賴,可是它們僅存在於生死存亡的那一刻。
地下室里的空氣沉悶,才喝了兩口,胃裡的那陣噁心一直衝到嗓子眼。她急忙放下麵包,用手擋住嘴,深呼吸了幾下。這沒完沒了的妊娠反應,快讓人抓狂了,尤其是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弗里茨見她虛脫地靠在牆上喘息,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進懷裡。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煙味,讓她聞著不舒服,掙扎了下,他卻沒鬆手。耳邊傳來沉穩的心跳,男人的氣息噴灑在頭頂,她感受到他在悄悄地偷吻她的發頂。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他自己一再把路給走絕了,那些傷害赤條條地存在著,無法原諒。現在,又這樣做,是想贖罪嗎?
「微微。」
他叫了她一聲,林微微閉上眼睛裝睡,沒有應答。
「在我心裡,你和簡妮是不同的。」
這話讓她震動了下,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心想,也許對你不同。可是,對我而言,不同的只是傷害的方式而已。
知道她沒睡,只是在迴避,他的真情對她來說,一文不值。無論做什麼都回不去修改歷史,無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傷害,無論做什麼他們之間都有隔閡,一顆心被傷透,卻也無可奈何。將她緊緊地環在胸前,感受到她的存在,這已是上帝給他最後的仁慈了。
近在咫尺,卻怎麼也得不到,這種折磨,比子彈射穿心更痛苦。他閉起眼睛,為什麼在深淵徘徊的人,永遠只是他?為什麼她不能愛他,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心動也是好的。問了自己無數遍,卻始終得不到答案,深深的疲憊以及對人生無力再度侵襲,讓他無力放抗。
兩人間瀰漫著壓抑,無話可說,保持緘默。林微微有些頭暈,體力不支,便又睡了過去。
只有在睡夢中,她才不會反抗,弗里茨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一聲嘆息。希望永遠不會有人來拯救他們,這樣她就可以一輩子陪著他,直到生命盡頭。
他揚起了一個蒼涼的笑容,滿是無奈,自己竟會萌生出這種幼稚的想法,愛情真的讓人變脆弱了。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兩人的合照,仔細地端詳。
照片上的女子眼角上挑,嘴角帶笑,不得不承認,這個攝影師還是有點技術的,能把她不情不願的表情拍得這樣生動和自然。他再度苦笑,如果能將照片上的一刻變成現實,那該多好。
被困在地鐵24個小時後,可怕的空襲終於結束了,大地不再震動。外面傳來了喧嚷聲,堆積如山碎石漸漸被挪開,陽光溜進來,瞬間驅趕了黑暗。人們相互扶持著向出口涌動,一大批黨衛軍戰士在門口維護秩序,提供幫助。
林微微站了起來,眼睛一下子適應不了這刺眼的光芒,她不由用手背擋住眼睛。一整天沒吃東西,又提心弔膽地沒睡好,頭暈腦脹,幾乎站不住腳。背後有人扶了她一把,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無力掙扎,就讓他這樣抱著吧。
能夠重見天日,得以生還,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可是弗里茨的臉上卻展現出一片陰霾。他知道,上帝給他的時間,已經在倒計時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全身一顫,眯著眼睛從指縫裡望了出去。是弗雷德!他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中顯得那麼不真切,就像救世主突然降臨,讓她原本那顆瀕臨奔潰的心在瞬間重燃希望。
因為身體虛弱,她叫喚的聲音很細微,但弗雷德還是聽見了,四周環視,然後看見了她。扔下手下,他大步走來。
有太多的委屈等不及要向他傾訴,她迫不及待地想撲入他的懷抱,感受溫存。可沒走幾步,手臂突然被人緊緊地拽住。弗里茨將她一把拉回來,從腰間拔出槍,上膛,頂在她的太陽穴上,那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
直到皮膚上一涼,林微微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滿臉驚恐。
看見弗里茨的舉動,弗雷德的眼神瞬間變了,眼底掀起一陣驚濤怒浪,他向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在這一刻也不由地失控了。
「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殺了她。」
弗里茨陰鷙的聲音在冰冷的空中盤旋。他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願用生命去保護她,是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還有希望,可是,當他看見弗雷德出現時,兩人的感情互動,這最後一絲希望也被他們無情地捻滅。現在,他的心中空蕩蕩的,只剩下了恨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