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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投機,林微微沒再接嘴。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京特吃飽之後,就伸直腿,平躺下來。
「逃兵可恥麼?我不過就是想活下來而已。就像很多人一樣,家鄉也有一個未婚妻在等我。可是,隨著駐軍東移,離她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如果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那麼,在死前再碰一次女人,這有什麼錯?」
是,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世界!掙扎在生死存亡中,大家都迷失了方向。
京特又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無非是抱怨現狀和對元首的不滿,始終得不到回應,不免覺得無聊。最後,頭一歪,索性睡覺。
耳邊響起他的呼嚕聲,林微微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將衣褲穿戴整齊,坐在火堆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樹枝。又困又餓,還要提心弔膽地防賊,這苦命的日子究竟何時是一個頭?
硬撐了一會兒,弗里茨回來了,顯然他是出去找吃的了。林微微看見他手上的黑莓,不禁一陣失望,除了這個,難道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麼?
咬著堅果,滿口酸澀,忍住想吐出去的衝動,硬逼著自己吞下。她偷偷地抬眼望向弗里茨,他的神情依舊是堅韌不拔,但他的內心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充滿了對死亡、飢餓的恐懼?
弗里茨仰頭靠在岩洞上,嘴裡叼了根草,不知道在想什麼。林微微雖然累,卻又不敢閉眼,生怕自己在睡夢中被人吃掉。可是,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哪裡承受得住不吃不喝不眠,用不著幾個小時,幾十分鐘,都已讓她的體能到達極限。
昨夜,靠在弗里茨身上,她睡的還算踏實。可這個晚上,一個人縮在角落,卻是噩夢不斷。二十四小時,在往常是那麼短暫,眨眼即過。而現在,真正是度秒如年,時間的沙漏仿佛被堵住了似的。
眼睛睜開,是挨餓;眼睛閉上,是惡夢。這樣的時光,一再重複,她的精神陷在崩潰的邊緣……所謂的原則,所謂的底線,還能被堅守多久?
一次性.交交換一頓食物,這個交易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她渾渾噩噩地想。原本堅定的意志有了動搖,空腹的感覺令她發瘋,心中漸漸開始妥協。
忍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終於將這些隱忍全部爆發了出來。她狠狠地扔開了黑莓,靠著牆壁坐了起來,道,「給我麵包和肉,我答應你!」
說這話時,她根本沒有細想,難忍的飢餓感讓大腦停止了運作,理智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說得又急又快,這話讓另外兩人同時一怔,兩雙眼睛向她掃了過來,弗里茨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種莫明的、說不清楚的情緒。
「你答應了?」京特跳了起來,幾步走過來,蹲在她面前。
那一刻,她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既沒有屈辱感,也沒有悲憤,只是突然記起了在雪原上那家蘇聯人殺狗時的模樣。靜靜地殺,靜靜地煮,靜靜地吃……而她現在感同身受。
原來,每個人都有底線的最下限,沒有誰比誰高尚,只有誰比誰能容忍。沒有其他的選擇,尊嚴、自尊、感情、身體、民族感,這些都是在亂世中想要活下去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那人對她做些什麼,她並不關心,此時所關心的只是吃進嘴裡的食物,能夠感受到的也只是填報肚子時的那種滿足感。被男人撲倒在地上,他的口水沾到她的肌膚上,明明是那麼噁心。可是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是一片死寂。
躺在地上,從這個角度望出去,能看到的只是弗里茨。只見他睜著一雙綠眸,緊緊地虜獲著她,那目光悠遠而深邃,仿若一潭湖水,一望無底。看到這一幕,他有些憤怒,有些氣惱,也有些不屑,卻沒想過要做什麼去阻止。他只是在想,這是她的選擇,他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你情我願的事而浪費體能。
為了忽略掉心底不爽的感覺,他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剛走了幾步後,突然聽見背後響起她的聲音,輕輕的、悠悠的,鑽入他的耳膜。
「對不起。」她說。
腳步一頓,他情不自禁地回頭。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林微微向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露出了個笑。無助、無奈、卻又帶著絕望,在她黑白分明的眼底流逝……
這一眼,深入骨髓,仿佛有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割在了他的心頭上,血肉模糊。那瞬間,思緒如麻,他怎麼也狠不下心來,繼續無動於衷。當京特解她的褲子時,他的神色變了,耳邊只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毫不猶豫地摸出了腰間的那把槍。
德軍部隊有一句著名的話:Wir Deutsche toeten keine Deutschen.我們德國人不自相殘殺。但是,這一次,弗里茨破了戒。
當槍聲響起,這個人倒在自己身上,林微微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茫然地瞪著洞頂,腦中一片空白。
看著她這幅空洞迷茫的模樣,再堅硬如鋼鐵般的心,在這一刻也變成繞指柔。他收起槍,又走了回來,將死人從她身上推開,替她略微整理了下衣物。
她的目光被動地轉到了他身上,突然神智一清,伸手推開他,爬起來向外面跑去。弗里茨沒料到她的力氣會那麼大,被她推了個趔趄,但他立即回過神,拔腿追了出去。
林微微只是漫無目的地跑著,剛才餓昏了,才會做出這個荒唐的決定。可是,當理智回來時,所發生的這一切都讓她感到羞恥,無法面對。這一刻有多無助,恨不得時間可以倒流,這樣可以將這齷齪的記憶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