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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一愣,隨即道,「不會。」
沒再說什麼,她向出口走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才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弗里茨,他們之間的帳也該好好地算一算。
弗雷德向來溫和,可這次他實在太過分,連微微有了孩子也不肯放過她。難忍心中的怒火,他幾步走近,一句話沒說,對準弗里茨的臉狠狠地抽了過去,「這一拳是替微微揍你的。」
弗里茨踉蹌了幾步,頓時鼻血直流,他沒有回手,甚至都沒有正視過他。他的心被她帶走了,目光望向出口,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在剛才的那一刻。
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更讓他惱怒,又一拳揍在他的腹部,道,「這一下是替我沒出世的孩子。」
弗里茨終於有了些反應,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擦去臉上的血跡,笑道,「弗雷德,如果不是你把我弄去蘇聯,我也不會在戰場上碰到她。至少在那個時候,她是屬於我的。」
「閉嘴!你死到臨頭,還執迷不悟!」他的無恥、他的卑鄙,讓弗雷德火冒三丈,他很想將他踹在腳下,用力踩醒他。可,最後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拽住領子一把將他拎起來,抵在牆壁上,說道,「你一心想死,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如願。這世上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沒再動手,卻讓他更深刻地感到壓力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已然踩爆了他的底線。
弗雷德伸手扯掉了他肩上的軍銜,嘴角上揚,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卻無比殘酷,「弗里茨,會有一個好地方等著你……那就是刑營!」
聽到這個名詞,弗里茨不由地顫抖了一下,再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刑營(Bewaehrungsbataillon),那是個被詛咒的陣營。被送去的都是犯了罪的官兵,他們接受殘酷的訓練,受到教官的羞辱躁虐,然後被派遣至戰線的最危險的前鋒,或是掃雷,或是斷後,或是先鋒,整日提心弔膽地等待死亡到來。這些人除了戰死沙場,沒有其他的出路。被分配到刑營里的士兵,生存的機會才2%。
但,這些都不是最糟的,對弗里茨這樣一個高傲的人來說,怎麼面對別人對他指手畫腳?又要如何去容忍自己的尊嚴被踐踏?
「弗雷德,你果然是了解我的。」他是要將他逼上絕路,將他打回原形,一無所有。不愧是自己從小長大的死黨,對他的脾性都瞭若指掌。心狠手辣,不留有半點餘地,弗里茨一直都以為這是自己的作風。直到現在才知道,和弗雷德的手段相比,他根本不算什麼。
「你該慶幸,孩子沒掉,不然,你的結局會更慘。」
廢了他的軍銜,再將他送去刑營送死,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殘忍的?
弗里茨笑了起來,滿是譏諷,「謝謝你的仁慈。」
外面的陽光很烈,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可他的一顆心卻直直地墜入了冰河深處。對他而言,從以往後的每一天,都將在暗無天日的煉獄中受煎熬。走到出口,立即有人憲兵上來接手。
「送他去軍事法庭。」
路過微微的時候,弗里茨突然掙脫開身邊的士兵,腳步一轉,向她大步走去。在大家做出反應之前,他捧住她的臉,用力地吻了上去。最後一個吻,帶著頹然的決絕,再無後路可退。恨自己無法融入她的生命,更恨她不肯愛上他,這一吻,摻著他的血,如狂風暴雨般激烈,一遍遍沖刷著她的心。
口中的空氣都被擠了出去,她幾乎要窒息,可是他的擁抱是那樣用力,他的親吻是這般沉重,讓她無法掙扎,也無力承受。那種天崩地裂的絕望,通過兩人相觸的唇,傳遞了過來。
最後一次了,微微,我的微微……
想到之後便是永別,他的心,如刀割般,萬箭穿心的滋味,讓人發狂。他聽見弗雷德氣急敗壞地在旁邊叫人拉開他,感受到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楚,可是他怎麼都不願放手,一種淒楚、一種無力爬上了傷痕累累的心頭。
他發瘋似地啃噬著她的嘴唇,全身無法抑制地顫抖,一個吻,卻被演繹出了驚心動魄的色彩。
這世上最傷人的,從來不是武力製造出來的傷口。靈魂上的創傷,真正地刻進了他的心扉,融入骨血,無藥可救,而之後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是黃泉、是地獄,對他而言,都無所謂了。
她突然想起了那顆眼淚,沉重卻又純淨的眼淚,清清冷冷地墜落,滴在自己的心尖上。她下意識地回抱了他一下,一種莫名的傷悲,纏繞在心中,越來越清晰。她為什麼會難過?不是一直痛恨他嗎?還是說,是他悲戚欲絕的情緒感染了自己?
她站在那裡,直到這個男人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曾經兩人交集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1933在昏暗的小巷中,救了渾身是傷的他;1938年的水晶之夜,他送她進監獄;1940年,他在集中營里對她施虐;1942年,在蘇聯雪原上兩人的生死相偎;1944年,在柏林空襲中,他用生命保護她……兩顆恆星在激烈的碰撞之後,最終交錯而過,越行越遠。
「微微,沒事了,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糾纏你。」頭頂響起弗雷德的聲音,被他抱在懷中,她怔怔地發著呆,感覺這一切就像一場噩夢。即使夢醒了,卻感受不到真實感,她還是痛。
當弗雷德掏出手絹給她擦臉的時候,她才赫然驚醒自己竟然淚流滿臉,為什麼哭?因為那個惡貫滿盈的傢伙嗎?怎麼會?她應該高興自己終於擺脫了他,她要感謝弗雷德的,替她除了這個心頭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