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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們的對話,一個胸口中槍的傷兵拼了一口氣,向他們爬過來,那流滿血和淚的臉帶著祈求地看過來,雙手緊緊地抓住林微微,道,「不要丟下我,同志。任何一個活下去的希望,我都不能放棄,因為家裡還有三歲的兒子在等我回去。」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那麼渾濁,望向不知名的某處,林微微幾乎懷疑他是否已經失明。可即便這樣,嘴裡仍然一遍遍地傳達著他強烈的求生願望。
聽見動靜,弗里茨走了過來,問,「什麼情況?」
「這個人……這個人,」是希望,還是滅頂的絕望,全憑她的一句話。她咬住了嘴唇,一時無措。
見她不說話,弗里茨又問,「能救嗎?」
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看見這樣一個人,如何能夠見死不救?她果斷地點頭,道,「能救!抬回去。」
那個傷兵一聲謝還沒說出口,一口氣一松,頓時暈了過去。
他們來來回回一共抬了六個人回去,有幾個傷的不算重,子彈沒有傷到要害,不需要什麼反覆的手術,只需要清理傷口進行包紮。完成任務後,一行人正準備撤回各自屬地,這時,不知道是誰突然從德軍駐地的窗口射出一槍。
彈頭撞擊在報廢了的T34上,發生一聲脆響,擦出極為耀眼的火花,一秒鐘的死寂之後,槍聲隨即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們掃來。
這一刻,真正是生死時速的瞬間,人們都超水平發揮了。以各種高難度動作越過障礙,翻身藏入掩體中。
千鈞一髮之際,林微微只覺得全身一震,頓時被人撲倒在地,手榴彈掠過頭頂,在他們身後十米處爆炸。爆破產生的氣流,頓時掀起了地上的碎石,暴雨一般砸向地面。整個天地都在晃動,就像是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地震,那轟隆聲幾乎震聾了她的耳膜。
壓在她身上的是弗里茨,救她不是因為其他,而是為了那些傷者。冒著項上人頭不保的危險,劫持來的醫護人員,怎麼可以就這樣掛了?
恢復知覺後,林微微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同伴。她大驚失措地叫喚沃夫岡的名字,眼中看不到他的身影,一顆心慌亂到了極點。
「不許叫。」弗里茨伸手捂住她的嘴。
他手上的血腥侵入感官,她一臉驚恐地望著他,那雙如野獸般銳利的綠眸就在眼前晃動,如此近在咫尺,剎那勾出了所有不堪的記憶。倏忽之間,集中營里發生過的一幕幕,無比清晰地倒流回腦中。恐懼、憎惡、慌亂的情緒不停交錯,最後編織成一張大網,將她死死扣住。
陷在這種苦逼的局勢里,弗里茨本來就沒什麼好心情,感受到她的掙扎,就更為不耐煩。他暴躁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惡狠狠地沉聲警告,「女人,這裡不是戲場,是戰場!」
她心裡一驚,頓時停止了掙扎,只是睜圓一雙驚恐的眼睛瞪著他。
一陣槍林彈雨後,有片刻的停頓,四處突然沉寂了下去。兩隊人馬似乎在為下一次進攻做準備,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比起剛才的槍林彈雨更叫人惶恐,因為他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即將經歷什麼。
所幸的是,他們受困的地方已經非常接近德軍的蝸居點,弗里茨抬頭,隱約看見破碎的玻璃窗前閃過戰友的影子。眨眼的片刻,有人從頭頂扔下了一個銀色的催淚彈,落在他們身邊,嗤的一聲冒出了白煙。林微微以為是手榴彈,心中狂跳不已,暗道,完了,這下要被炸成肉餅了。
這個想法才流過大腦,她感覺自己被人拎了起來,耳邊隨即傳來了弗里茨的厲喝聲,「笨蛋,發什麼呆?朝左邊樓道里跑,快!」
林微微神智還沒清醒,但身體已經本能的反應,這是一種本能的求生欲。她貓著腰,飛快地拔腿狂奔,在煙霧中穿梭。蘇軍看不清目標,只能對著這個方向胡亂發射,襲擊的火力很猛。子彈不停地在身邊划過,一顆子貼著她的胸口嗖的一下划過,射入她旁邊的牆壁。她幾乎能夠感受到子彈滾燙的溫度,和劃破空氣的那種犀利。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會中槍倒地,死神與她擦肩而過,力氣一點點地身體裡撤離。就在她想要坐以待斃地在原地等死之際,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容她退縮,逼她繼續向前。
林微微抬頭,只能隱約看到弗里茨的輪廓,隱在霧氣中。他的手心裡一片濕潤,不知道是血還是汗,或許是血與汗交融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目的地的,但關鍵是小命還在,她靠在破牆的背面大聲喘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敢置信。這是怎樣的一種幸運,才能讓她從這驚天動地的槍戰中存活下來?
但是,她很快便沒有時間再去感嘆自己的好運,因為在跑回來的身影中沒有沃夫岡!她突然感到害怕極了,沃夫岡不能死,這是她唯一的同伴了。
「沃夫岡呢?他人呢?」情急之下,她伸出另一隻手,拉住了弗里茨的袖子。
「不知道!」他不耐地拽住她,拖進樓層里。
「怎麼能不知道,我們是被你帶來的,你要對我們的生死負責!」
「負責?」他哼笑了一聲,臉上的那神情比外面的冰雪還冷漠,比毛子的槍火還殘忍,道,「這裡的人只對自己負責!」
弗里茨氣勢洶洶地走進德軍根據地,吼道,「剛才是哪個狗娘養的開的火?」
沒有人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