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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怔了怔,這一次,他的笑容是那麼純粹而清澈,裡面沒有半點讓她感到威脅、恐懼、或是害怕的物質存在,只是一個簡單單純的微笑。
……
大概是被熱湯灌飽了肚子,弗里茨心情和精神都不錯,於是又問,「我的名字用中文怎麼說?」
林微微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洋鬼子。」
「Jang gwei tsi?」弗里茨用帶著濃重德語口音的語調重複著。
見她點頭,他又念了一遍,神色認真。
「怎麼聽起來和德語完全不一樣?」他問。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從地獄逃生(九)
蘇聯老頭在吹口琴,一支不知名的俄羅斯樂曲,調子委婉憂傷。婦女抱著兩個小孩,一邊團聚在火堆旁邊相互取暖,一邊跟著曲調唱歌。而另一邊的角落,是弗里茨和林微微。
雖然餵了他退燒藥,也打了抗菌素,可是,他的體溫還是居高不下。這裡實在太冷,出不了汗。圍在火堆邊,才勉強達到零上的溫度,要離開火堆走遠了,就是零下幾十度。倒出去的水,還沒落地,已在空中結成了冰柱。
弗里茨時而清醒,時而昏沉,胸口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悶得慌。身邊傳來蘇聯人的歌曲,聽在耳里就像是送終時的哀樂,本來就渾身不爽,現在更是讓他頭痛欲裂。
他卯足了勁,突然坐了起來,睜著一雙赤紅的眼睛,極其暴躁地吼了一句, 「老子還沒死,奏什麼哀樂?統統給我閉嘴!」
音樂戛然而止,四雙眼睛,加上林微微那雙,一共五雙,同時望向他。雖然聽不懂德語,但他們還是很有默契地停止了這唯一的一點娛樂。
弗里茨又砰的一聲倒了回去,抱怨道,「Unglaublich.(豈有此理)」
霸占人家的地盤,還要禁止人家的自由,到底誰才是豈有此理??林微微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一時間覺得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感受到兩道注視的目光,弗里茨轉過臉,向她望去,「看什麼?」
她哪敢接話,忙取出鍋子裡煮得沸騰的布塊,擰乾,敷到他的額頭。滾燙的熱感鑽入感官,讓皮膚上的毛孔張開,這種感覺很舒服,他滿足地沉吟了一聲。伸手拉下布頭,遮住眼睛,身上那份躁動的氣息逐漸平靜了下去。
見狀,林微微喘了口氣,這滅世魔頭終於太平了!一抬頭,正好撞見那一家老少的視線,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打轉,她尷尬地向他們聳了聳肩,傳達出她的歉意和無奈。
雖然人和人抱在一起會暖和許多,可是在她身邊的這個人不是邁爾,不是魯道夫,更不是弗雷德,而是心思叵測的鬼畜男弗里茨!誰知道什麼時候,他一個不高興,就將自己當成靶子射了?這種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有時候她在想,為什麼他能夠成為王牌狙擊手?那是因為,他在集中營里當看守的時候,不知有多少囚犯,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他槍口下的怨魂。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他如何一槍射在鋼琴師布魯諾的後腦上、又是如何玩獵狐遊戲射殺蘇珊娜的兒子恩斯特的。這些血腥的記憶,歷歷在目,忘不掉,只怕要一路帶去墳墓了。所以,就算她林微微向老天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往他身上靠的。
坐在離火堆最近的地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勉強抵禦寒冷。原本的一雙芊芊玉手,現在長滿了凍瘡,慘不忍睹。冬天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管是痛還是癢,都讓人麻木到感覺不出來。
冷得睡不著,於是林微微索性從背包里掏出紙和筆,開始寫日記。轉眼,已經要1月底了,這場可怕的戰役就要進入尾聲了。她會和弗里茨一起被俘嗎?還是凍死在這冰天雪地里?命運究竟會將她引去哪裡呢?
實在太冷,手指僵硬,就連寫出來的方塊字也是歪歪扭扭,丑的要命。她一生氣,將筆和本子丟回了包里,靠在牆上望著火堆發呆。
在絕境中,身心皆疲乏,讓人的意志也變得脆弱。她不禁嘆息,為什麼,這個時候,和她出生入死的人不是魯少爺?這樣,雖然身體受著寒冷的侵襲,但至少在心理上能夠得到慰藉。可是現在,面對著弗里茨,除了冷,就是害怕,她感受不到半點溫暖。
唉,人生太殘酷,想要的總得不到,而不想要的,又總在眼前晃動。逆來順受,這確實是個境界。
她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也許真是累極,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夢中,她看見自己坐在餐桌邊,一個鴛鴦火鍋擺在正中間,呼呼地滾著熱氣,四周放滿肉牛卷、羊肉卷、貢丸、牛肉丸、蝦滑、蝦球、魚丸……各種肉、各種蔬菜,看得她眼花繚亂,口水直流。
林媽媽笑著在那裡說,微微,今天是中國春節,你又長大一歲了……
她吞了口口水,餓狼撲食般地投向了桌子上的肉,可無論她怎麼往嘴裡塞食物,肚子還是咕咕地作響。
朦朧中,有人踢了她一下,頭一沉,頓時清醒了。張開眼睛望出去,沒有媽媽,沒有火鍋,沒有肉,除了冰天雪地,什麼都沒有……1943年的春節,除了孤獨只有寒冷!
心中的那股子失望勁兒,都無法言語,一瞬間淹沒了她,按住空空如也的胃,她不禁惻然。原來剛剛的美景不過是場夢,夢清醒,什麼都沒留下。
踢她的是弗里茨,見她睜眼,他隨即道,「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