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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布魯諾叫來,我想聽他彈鋼琴。」他突然睜眼,道。
林微微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沒想到才站起來,就被他按住。只聽他在那邊道,「算了,我自己去。」
她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大步走開的背影,一時摸不到方向,這鬼畜男的心思真是太叵測了。
看見林微微,布魯諾頷首致意,在鋼琴前坐下後,問,「您想聽什麼曲子?」
「除了貝多芬、巴赫、莫扎特,你還會彈什麼?」
布魯諾想了想,然後回答,「歌劇魅影。」
「那就彈它。」弗里茨向他舉了舉酒杯,表示無異議。
聽見歌劇魅影,林微微不禁一呆,手下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剛到里賓家的那會兒,魯道夫和瑪麗公主也曾一起彈奏過,如今再聽到這首鋼琴曲已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叫人心裡感觸頗深啊。想到魯道夫,心又一點點在刺痛,被囚禁在這種地方,恐怕這一輩子也再難見到他了吧。
沒有照片,只能靠心裡那一點念想維持思念,不敢忘記,也不捨得忘記,心底唯一的一點甜蜜就是午夜夢回時候,聽見他在天的那端,說,簡妮,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手了。
不會放手,卻也不得不放手了。好不容易許下了承諾,無奈誰也守不住它,空留了一肚子的遺憾。
心中悲苦,忍不住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一抬頭,卻撞入一雙綠眸。見弗里茨看著自己,不由心一凌,趕緊正襟危坐,不敢再開小差。
布魯諾的琴聲簡直是一種折磨,讓她無時無刻地不去回憶魯道夫,有些感情,淡淡的,可一旦刻入腦中,便是刻骨銘心。
弗里茨關注著眼前女孩的一舉一動,冷漠的眼珠中散發出淡淡的綠光,沒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同樣,他也看不透她的。
他向前仰了仰身體,和她拉進了距離,再近一點,他的唇就要貼上了她的臉。男人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臉上,林微微不是沒感覺到他的故意接近,只是因為心中的厭惡和恐懼,只能自動忽略,故意裝作沒看見。
先是傷她,再來救她,然後又傷她,現在又對她示好……他對她究竟是抱著一種什麼感情?以他暴虐的性格來說,和別人相比,對微微已經算得上仁慈了。她鄙視他、辱罵他、甚至還伸手摑了他一巴掌,他都沒有讓她的小命玩完。可要說,他對她有意思,哪有人會將自己喜愛的人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中?恐嚇她、威逼她、強.暴她、弄傷她,這些都還不夠,最後還要踐踏她的自尊。
替他修好指甲,弗里茨伸手看了又看,總能挑出一兩個不滿之處。於是,她只能再繼續修剪,好吧,坐著總比站著好,至少可以不必在刀尖上行走。
正這麼想著,突然有人闖了進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這唯一的寧靜。見來者是費格萊茵,弗里茨讓布魯諾暫停了演奏,將詢問的目光投過去。
「集中營里有人鬧事。」費格萊茵道。
「鬧事?誰啊?」他收回手,看了一眼,不以為然,「給他們一人一顆子彈,不就安靜了?」
「這次不是波蘭人,是……」費格萊茵停頓了一下,道,「是來參觀的那群人。」
「國防軍的?」
「不光是。還有柏林來的那一批年輕人,青年黨衛軍。」
弗里茨皺起了眉頭,問,「他們來鬧什麼事?」
「他們來的時候,營中正好有人在燒猶太人的鬍子,一個青年看不過,想要阻止。被我們的人諷刺了幾句,後來不知怎麼,雙方就動起手來了。」
「告訴他們,按照軍紀處置。」
「可是……」
見他臉上為難,弗里茨不禁質追問,「可是什麼?」
「和那個人一起的,我們不能隨便動。」
「為什麼?」
「因為他是外交部長里賓特洛普中將的兒子。」
里賓特洛普,里賓特洛普……
費格萊茵的話如同一聲驚雷,突然炸開了林微微頭上的一片天,回聲一般在她腦中不停地迴蕩。一顆心像是被什麼重物敲擊了,手一松,手中的東西砰然落地。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外衝去的腿,身上每個細胞都在叫囂,想見他,她想見他!
弗里茨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驟然落地的修甲刀砸痛了腳背。他擰起了眉峰,十分不悅地轉頭,卻看見林微微正不知所措地看自己。
一瞬間,兩人咫尺遙望,皆無語。這一次,透過她的眼睛,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內心世界。那是除卻了恐懼和不安、怨恨和憎惡之外的感情,是一種摻雜了驚詫、喜悅、委屈、眷戀,還有慢慢燃起的希冀之光,多種色彩聚合在一起,是這般生動,如此鮮明。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這個世界除了暴力血腥,還存在著其他東西。
弗里茨不禁有些迷茫,是什麼東西點燃了她的希望?就像他搞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在身體受酷刑之際,臉上還能坦然微笑一樣。這一刻,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注意力卻全部都放在了她身上。突然,他迫切地想要找出這個答案。
得不到上司的答覆,費格萊茵又問,「這事怎麼處理?」
他回神,想了想道,「查清楚是誰先動的手,然後照實匯報上去。」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出去看看,這幾個人的來頭都不小,就怕我的官銜還壓不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