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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侯不要封地不要食邑,不慕高官厚祿也懶得養兵,只要了東離山地界的地契,占山為王,當了採菊東籬下的隱士。按理來說南周國建國至今,遠山侯也應該繁衍成一個大家族了才對。但神奇的事情就在於,遠山侯至今還是一脈單傳。不知道是否家風使然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每任遠山侯都不曾納妾,畢生只有一位妻子、一個孩子。靈貓說遠山侯可能有點性冷淡,所以有點子嗣不豐的毛病。
「怎麼說?」望凝青用頭頂了頂靈貓,詢問道。
「該從哪說起呢?遠山侯家族遺傳的天性,他們生來就對俗世不太上心,即便有情也是淡淡的,對什麼都不感興趣。」靈貓解釋道,「南周國的開國皇帝也是因為知曉他們的天性,所以才敢封他為世代承襲諸侯。否則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人心易變,誰知道摯友的子子孫孫會不會生出反意?尋常爵位傳遞下去都必須降級,唯獨遠山侯一直都是侯爺的爵位,這麼多年都未曾更改,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有能力,卻沒野心,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也懶得為朝廷效力,難怪祁臨澈說起遠山侯時的語氣會如此複雜。
簡直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應該殺誰呢?」聽了林瑜璟和祁臨澈的對話,望凝青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只能詢問身旁的靈貓。
「從原定的命軌上來看,雲出岫殺了曲靈寺羅漢位長老慧遲、崑崙望月門太上長老燕回、蔣家家主蔣旭……」靈貓陸陸續續地報上了幾個名字,它說得輕描淡寫,卻不知它所說的每一個名字都是跺跺腳江湖都要震三震的存在,「差不多幾大門派都被得罪了個遍吧,可惜虛靜宗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不出,沒能被祁臨澈抓到把柄,不然恐怕也難逃一劫。」
祁臨澈選擇的這些目標,除了江湖名氣過盛以外還有一個共同點——手太長。
如今的江湖講究一個「江湖事江湖了」,有人犯了事,動用私刑卻不上報官府的江湖人比比皆是。但是江湖這種地方哪有正邪是非?只有恩怨立場。不想落人口舌,授人把柄,自然就要找一個有實力有名望的人來做靠山。這個人背後的勢力不能太小,不然壓不住世人的詰問;這人自身的實力也要足夠高超,否則這年頭裁決公道的,判了東家怨了西家,哪裡能有好下場?
雲出岫殺人名單上的人,都是常年給其他江湖人做擔保、被人稱作「德高望重」的那一輩人。當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來看,這些人就是野心太大、手伸太長。不過能被靈貓挑出來作為望凝青下手對象的,本身也乾淨不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靈貓搖頭晃腦地說著,拍了拍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從這裡開始吧。」
望凝青沒有意見,她其實不在乎這些人的手上干不乾淨,也不在乎他們是否德高望重。於她而言,這是賭上生死的對決,勝者榮光加冕,敗者失去一切。劍修的劍下沒有不應死的人,因為在拔劍之前,他們就已然承載了對手的生命之重。
對於劍修而言,再沒有什麼比值得拔劍的對手的生命更沉重的東西,所以修劍之輩總是難得歡顏,因為他們站在距離快樂最遙遠的道途上——這也是為何對於劍修而言,無情道是最好、最妥帖的歸宿。
望凝青有些出神,連靈貓嘰嘰喳喳的話語都沒聽入耳,回過神來時卻有些困惑地顰蹙了眉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她想起自己對戰燕川時刺出的那一劍,凜凜霜冷,凝練了整個蒼茫靜謐的冬天。但靈貓說她是在深山中長大的,緣何會有這般高處不勝寒的劍意?如同佇立在眾生之巔,目望蒼穹的盡頭,舉目四望無人,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一道孤鴻般的影。
望凝青想得出神,手上無意識地比劃著名,她比劃完自己的劍就開始比劃燕川的劍,像個喜歡模仿大人言行的頑童,甚至連眉宇都帶著淡淡的天真。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何等的驚世駭俗,不過是一次交手,她竟已經隱隱了悟了燕川的劍道。
恰好此時翻牆而來、正想再勸勸小女娃的燕川看著她手上比劃的劍勢,登時便是一愣。他蹲在一旁的樹上怔怔地看著少女演練他的劍式,罷了似乎尤感不足,拔出琴中劍當場舞了起來。
時值春深,落花滿庭如瓊玉碎雪,飛絮般繞著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飛舞。暖意融融的天光自枝葉扶蘇的間隙漏下,有斑駁的光在她的眼中跳躍,只讓人覺得「亂花漸欲迷人眼」。同樣的劍勢,燕川使來便有一種屬於強者的孤傲,望凝青使來卻只帶著毫無煙火氣的冷。她循著燕川的劍路劃出道道月弧,劍勢相同,劍意卻不同,但那同樣都是遙遠天際高懸的明月。
演練至一半,少女似有所悟,她朝著天空,劈出了一道滿月般澄皎的劍弧。沒有催動內力,沒有刺目的劍光,那秋水般清泓的劍刃卻似乎融進了月華的精魄,沾染著長夜孤冷的寒涼。
如果說,燕川的月是普照眾生的月,那少女的月便是曾照千古的月。
燕川兀自愣怔著,望凝青卻已經收劍,她邁著飄逸的步伐,踩著滿園的落花,來到了燕川棲身的那棵樹下,仰著頭,用一雙淡出紅塵的眼眸靜靜地望著他:「這是你的望月劍嗎?」
燕川低頭看著她,許久說不出話,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內心的震撼,為了這和而不同的劍,也為了這劍中深藏的孤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