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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佛子」制住的女孩身上的黑霧越來越濃,不斷溢散的黑霧最終凝聚成了無數尖矛,猛然刺向了「佛子」。
「佛子」沒有躲,反而彎腰弓身,以自身的軀體為盾,死死地護住了懷中的孩子。
迸裂炸開的血肉與飛濺的血點刺得人眼睛生疼,「佛子」的血流淌著金色的光澤,落在女孩的身上竟腐蝕出了淺淺的灰霧。
她還想掙扎,「佛子」卻已擰眉鉗住了女孩的脖頸,他看著女孩血紅一片的眼睛,嚴肅道:「你是什麼東西?」
「不要問了。」幻境之外,明知局中人聽不到,但悲懷還是下意識地出聲,「不要問了……」
女孩目眥欲裂,喉中發出了「嗬嗬」之聲,下一刻,她便在「佛子」手中化為了一灘血肉。
鬼王所化自然也是醜陋泥濘之物,爛泥一樣的血肉落地後便嘩啦一下化作了無數黑色的蛇影,飛快地朝著四方分頭遊走。
「佛子」自然不能看著這唯一的線索逃離,他閉上雙眼再次睜開,眼瞳似有金光瀲灩,他於無數蛇影中辨別出真身的一部分,循著蛇影追去。
他們走過了忘川,踏過了奈何橋,奈何橋上沒有孟婆,也沒有可以忘情的湯。
因為孟婆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種生死的法則,孟婆湯也不是真的湯,而是被渡化至彼岸的魂靈為塵世落下的眼淚。
「佛子」追著鬼王的身影闖進了北陰酆都,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扭曲、模糊,那般光怪陸離,那般不同尋常。
「……你這禿驢,莫不是不想活了?」進了幽都,蛇影再次匯聚成了女孩的模樣,也再次被「佛子」鉗在了臂膀之間。
「你看看你,現在可還有個人樣?」女孩的聲音再次變得冰冷、刻薄,透著出身良好的上位之人特有的矜驕與傲慢,她那血色的眼眸也重新變回了黑檀色。
「阿彌陀佛。」「佛子」念了一句佛號,他眼下實在狼狽,眼耳口鼻皆淌出了血,眼中所見之物也變得詭譎怪異了起來。
修士不入輪迴,但也必須遵守生死之理,活人闖入幽都,不死也要留下半條命來。
「如何拯救豐城的百姓?」哪怕神智已經混沌,但「佛子」的心中仍舊執著著一件事情,他質問著鬼王,反反覆覆。
女孩似乎再次恢復了冷靜,她抬眸,看了「佛子」一眼:「為了拯救蒼生,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此話一出,「佛子」神智一定,他咬住了舌尖,眼神重歸清明:「我該如何做?」
「殺人。」女孩語氣冷淡,那兩個字在舌尖一滾,吐出卻仿佛犯了什麼禁忌,悲懷和「佛子」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孩的臉上裂出了一道足以將她撕裂成兩半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現得非常突兀,卻又很快隱去,但血痕隱去之後,女孩的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明顯的、黑色的痕跡。
悲懷無意識捻弄佛珠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間便意識到女孩身上的黑紋到底是什麼東西。
「殺了我。」女孩繼續說道,她沒說一句,身上便出現一道足以致死的傷口,或是腦袋裂出碗口大的傷,或是心臟肝肺被洞穿,那些傷痕一閃而逝,卻又很快消散,但最終,它們都化作了黑色的紋路,銘刻在女孩的四肢百骸之上,「殺了我,取我的四肢去填忘川。但這麼做,你或許永遠都無法前往極樂淨土。」
女孩說完這句話,話語卻突然一頓,悲懷看見她淡漠的頭顱不自然地偏移了一瞬,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扭斷了頸骨。
她身上有紅光不斷閃爍,血液尚未飛濺,傷口便已經復原,她被碎屍萬段,她被四分五裂。但是「佛子」看不見,而她也只是平靜地承受著這一切。
「阿彌陀佛……」悲懷想要閉眼,但最終卻只是悲哀地看著,去讀取、去銘記眼前的一切。
——鬼王到底承受了什麼冤屈,她到底有什麼放不下?
「她沒有放不下……」悲懷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那些怨氣都不是她的,她只是背負了不屬於她的怨憎和仇恨罷了……」
那些依附在她身上的冤魂厲鬼,將自己遭受的全部都反饋在她的魂體之上——他們的痛苦,他們的怨恨,他們生在塵世所遭遇的所有苦難。
她本不該成為鬼王,卻因為靈魂的殘缺而混雜進太多他人的靈魂碎片而化為厲鬼。這個「鬼王」是無數靈魂的聚合體,女孩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
「若為眾生故,貧僧願作那渡河的葦草。」悲憫的「佛子」目無焦距,卻仍微笑。
「是嗎?」女孩語氣淡淡,似是不為所動,「行善的和尚很多,願意背負罪孽的卻少。你可想清楚了,殺了我,你此生都無緣佛家三寶。」
「我等雖願眾生自渡,卻也明白這塵世有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佛子」雖然看不清,但依舊出於禮貌,「注視」著她的眼睛。
女孩被「佛子」抱在懷中,無甚表情,看上去就像一具冰冷而又幼小的屍體:「你不好奇我引你來這兒是想做什麼嗎?」
「佛子」當然也已經察覺到了女孩的意圖,雖然被人請君入甕,他卻仍然灑脫,如在青天白日下賞花品茗:「你有需要我為你做的事情。」
那些佛門弟子的感覺沒有出錯,這位出世的鬼王並沒有害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