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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最細的筆, 小心翼翼地勾勒著懸崖峭壁上一個筆挺清瘦的背影,比起大片筆墨暈染而成的山河,這個人的背影更值得他費心。
「是, 殿下。」追隨五皇子的太監名為秦笙, 祖上原也是世家,但因前人之故而成了戴罪之身, 後被發配為奴。秦笙幼時吃了很多苦,幾經碾轉入了宮, 被慕容辰收於麾下, 洗脫了奴籍,家人也得到了安置, 因此他對慕容辰忠心耿耿, 比起主僕, 兩個人更像友人。
「皇后娘娘說了, 您年紀已經大了,除了母妃以外,不可像往日一般長久停留於妃子宮中, 她不曾教過不知禮數的孩子, 勸您好自為之。」
言下之意就是別撒嬌了, 好煩人。
「也是,畢竟師父就是那樣的人呢。」慕容辰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近乎自言自語地道,「太過守禮了,反而讓我有些苦惱。」
慕容辰心想,畢竟他總是想和師父更親近一點的。但是皇子和妃子,到底要怎樣才能更親近一些呢?
「差不多也快瞞不下去了。」慕容辰神色淡然,有那麼一瞬,他的神情像極瞭望凝青,「如果不是師父有意避嫌,我也沒辦法隱瞞那麼久。師父真的很像一柄劍,出鞘和不出鞘完全是兩個人,對吧,秦笙?」
「小的覺得殿下說得有道理。」秦笙低眉順眼,恭敬地說道。
「真心話呢?」
「小的覺得皇后娘娘說得很有道理。」秦笙依舊恭敬地道,「殿下應該知點禮數,別那麼煩人。」
「……胡鬧,師父才不會說後半句話。」慕容辰並沒有被人冒犯了之後的慍怒,又或者說,正因為秦笙敢於直撩虎鬚,他才會將這個人放在身邊,以免自己有朝一日變得剛愎自用,「德妃,不,尹氏那邊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嗎?」
德妃尹南秋「病逝」之後,慕容辰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可惜德妃病逝那天發生的事情除了燕皇和望凝青以外,只有身為燕皇貼身心腹的崔公公知曉一二。崔公公是無法被收買的人,望凝青的武功又高絕到讓慕容辰無力安插暗衛,是以他對當天發生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當天夜裡師父出了宮,駐紮在京城的宋家舊部連夜趕往江南,而尹知州也在收到德妃「病逝」的消息後開始閉門不出,拒絕見客。
從種種跡象上都可以看出事情的前因後果,慕容辰猜測八成是德妃的計謀被師父識破,而那個正直而又忠君的師父在父皇和表妹之間做出了取捨。以他對師父的了解,只要父皇一日坐在龍椅之上,她就根本不會選擇除父皇以外的人。
德妃應該是賭輸了。
但是,慕容辰心中總有一個預感,尹南秋那個女人不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死去。
這份篤定與尹南秋本身無關,而是來源於對師父的信任以及了解。對於他人而言,這世間或許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但師父或許就能做出情義兩全的抉擇,因為師父是無所不能的,慕容辰一直這麼相信著。
「但是,德妃這步棋就差不多是廢了。」慕容辰將畫卷收起,語氣冷淡地道,「明明告誡過她不要那麼衝動的。」
「德妃娘娘畢竟與殿下這樣隱瞞身份多年也不覺得愧怍的人不同,她拙劣的隱藏只是為了賭皇后娘娘的真心罷了。」秦笙畢恭畢敬地道,「小的有幸侍奉了皇后娘娘一段時間,因此小的認為皇后娘娘是高標逸韻、性如冰雪的妙人。小人也好,君子也罷,即便如德妃娘娘那般滿水,但只要赤忱相待,皇后娘娘都有海納百川的胸懷。」
「反之,如殿下這般藏著掖著,有朝一日被皇后娘娘發現,只怕會——」
秦笙沒有多言,但其話語中的未盡之意,慕容辰卻是感受到了。
「是啊,她的確有著海納百川的寬容。」慕容辰垂了垂眸,「……但為什麼這麼溫柔的她,偏偏無法容忍『楚國餘孽』呢?」
秦笙微微抬頭,看向雙手支著桌面站在窗前的青年,他容色淡淡,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面上卻浮現出一縷細不可查的黯色。只要事關那位大人,向來智珠在握的五皇子就會流露出這般無措的少年情態,但那寫在眉宇間的,卻分明是情竇初開。
五殿下有發現嗎?發現自己愛上了自己父親名義上的繼妻,愛上了自己情義上的師長。
不過,連流著一半楚國皇室血脈的主子都接受了,再接受主子的奇怪嗜好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皇后娘娘的確是一個值得他人仰慕的人,愛上這樣的人並沒有什麼可恥——雖然他不覺得主子能拗得過皇后娘娘就是了。
「殿下。」秦笙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勸一勸他,「選擇隱瞞這件事的是殿下自己不是嗎?這時候來怨懟皇后娘娘,未免有些不講道理吧?更何況,小的覺得皇后娘娘對殿下一直是赤誠以待的,有師徒情分在,即便知道殿下的出身,皇后娘娘也終究會原諒您的。」
頂多就是打斷腿,再不濟就是割袍斷義,不至於把你弄死。
「再說了,殿下說德妃之禍是因為皇后娘娘選擇了陛下而非德妃娘娘,但殿下焉知,皇后娘娘做得這麼決絕,不是為了『七皇子』的前途呢?」秦笙說道,「殿下也察覺到了吧?雖然淑妃娘娘闖下大禍,丞相一脈也發落的發落,打壓的打壓,但七殿下的地位不降反升。七殿下也快要入朝參政了,如今的他沒有外戚之擾,沒有丞相的指手畫腳,丞相一脈的勢力去蕪存菁,恰好能成為七殿下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