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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守寂一脈,乃目前修真界中最強大也最難傳承的一脈。自第一代創始人銘劍仙尊而來,如今卻唯有晗光得到他完整的傳承。
至於前面兩位失敗的先行者,那真是不提也罷。修真界中不少人猜測,清虛守寂一脈的傳承恐怕需要什麼先決條件,比如晗光就是劍尊自己找的弟子。
月缺沒覺得晗光有哪裡不同,非要說的話,她和自己很像,安靜,冷漠,足夠自立,也足夠頑強。
月缺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合格的道侶,哪個合格的道侶,會在與自己同行的旅人失蹤大半年後才發現不對勁呢?
發現晗光失蹤時,月缺對自己是有些惱的。雖然兩人之間的相處十分冷淡,但他也不應該如此後知後覺。
月缺和晗光是在天地的見證下對彼此立過誓的道侶,晗光若是出事,月缺的修為也會倒退一個大境界。
道侶不一定要多親密,但一方有難,另一方也應當相幫。這是規矩,也是最基本的道義。
月缺想要去尋,然而徘徊半天才有些茫然地發現自己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晗光平日裡與誰來往?她經常會去哪裡?他一概不知,一概不明。
月缺雖然驕傲,但並非不懂反省自己。冷靜下來後,他也認真地拷問自己的內心,並起身前往太虛道門,意圖探尋到晗光的下落。
然而,不等月缺採取行動,渾身沐血的晗光便自己回來了。
她歸來之時正是深夜,一身白衣早已被鮮血染透,有不少血跡甚至已經凝固、發黑,卻又被傷口滲出的血水再次染上猩紅。
她傷得很重,沒有人知道她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煎熬過什麼,甚至連本該與她相互扶持的道侶都不知道。
在看見晗光傷勢的瞬間,月缺以為她會朝他發怒,或是冷冰冰地質問他為什麼不去找她,再不濟便是熟視無睹地從他跟前走過,與他形同陌路。
雖然本來,他們也不能算同路。
然而,沒有。晗光看見他,並沒有質問他這大半年去了哪,都做了什麼。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洌洌的,如映霜雪般明亮。
「夜安。」她朝他頷首,神情十分平和,仿佛自己沒有消失大半年的歲月,身上也沒有披著那染血的衣裳。
她看他的眼神也是平靜的,並不是佯裝無恙,有一湖月光沉澱在她的眼中,甚至讓人錯覺般地生出了幾分溫和的觀感。
——在那個瞬間裡,月缺突然便感受到了,晗光的「無情」與他並不一樣。
後來,他探索秘境時受敵人暗害,他淪落於不斷溯回的沙漠幻境之中,那是一個曾經困死過無數修士的絕境,修士身處幻境中,力量只會和凡人一樣。
凡人不得不忍受的疲憊、傷痛、饑饉與痛苦,對於生而尊貴的月缺而言,是無比陌生且遙遠的。
身陷囹圄之時,月缺總是不由得想起那個夜晚,晗光是否也曾面臨過這樣的絕望?
月缺並不指望晗光能發現他的困境,正如他不會注意到晗光的失蹤一樣。他們都習慣獨自前行,哪怕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死去,也不會有人感到悲傷。
月缺是這麼想的。然而,晗光卻來了。
就在月缺平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之時,晗光找到了他。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個對於修士而言的死亡漩渦,以凡人之軀,陪著他一點點地找到離開的方法。
那是月缺第一次有了「與人同行」的真實感。
「……為什麼?」離開幻境的那一刻,月缺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手,讓她轉過身,直面他,「你為什麼會來?為什麼會知道我在哪?明明……」
……明明他們這對「道侶」是如此貌合神離的模樣。
「……洞府內會記載你平日裡的出入情況,你修為已至瓶頸,又鮮少與宗門來往,我便猜測你是來了這處秘境,尋找煉丹所需的材料。」
晗光語氣平靜,這處幻境極為兇險,哪怕是他們這等修為,淪落其中也依舊被風沙磋磨得不成人樣。
她面色發白,本該紅潤的唇因乾渴而龜裂,但她的眼神依舊讓他想起那個靜謐的夜晚。
「秘境的活躍期已過,你卻遲遲未歸,我便猜測你應是遭遇了不測,於是便過來了。」晗光說得輕描淡寫,並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世間能困住你的死局本就不多,破開此方幻境需要極深的星象造詣,而你長於劍術與煉丹,其他方面較為薄弱。我便推測,你應是淪陷於此了。」
晗光平鋪直敘,沒有誇耀自己的功勞,也沒有抱怨他平日裡的疏離淡漠。可如果不經此一遭,月缺都不知道晗光竟如此了解他。
「回去吧。」她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指責他疏忽大意而害她同樣遭遇了不測。
看似冰冷,實際卻維繫著常世最平和的溫度,她一直如此,她總是如此。
那時的月缺看著與他並肩而立的晗光,心中似是融入了一抹清冷朦朧的月色。他獨行千載,第一次覺得,有人同道而行,似乎也不錯。
後來的後來,一切因緣散去,終是絮果蘭因。她陪伴他長達十數年的光景,不溫不火,不遠不近。
直到那一劍洞穿他的胸膛,她眼中錯覺般的溫和盡數散去,劍如磐山岩,匣中日月光。他這才恍然,她始終是一柄劍。
——道是無晴卻有晴,道是有情也無情。這,便是晗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