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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君也忘記了「華陽」乃是他賜予大公主的諡號,他只是單純地為自己的孩子能夠立住而感到高興。
因為公主喜歡鳳凰木, 帝後也認為這種樹木為公主帶來了服氣,所以漸漸的,皇宮內也種滿了形如飛凰之翎羽的火樹。
「你把西平郡王世子推進池塘的事情,我能說出去嗎?」衛朱曦曾經用戲謔的語氣,附在柳裊裊的耳邊低聲說道。
「那大公主是妖怪之事, 我也能說出去嗎?」被「威脅」的女人挑了挑眉, 沒有否認也沒有慌張, 一如她將人推入池塘的那個夜晚。
其實, 衛朱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不似人也不似妖鬼, 非要說的話, 倒像是一棵樹。
「我是鳳凰,鳳凰是我。」死而復生、從潮濕泥濘的土壤中爬出,衛朱曦便知道自己不能再作為單純的人而活。
她就像盤亘在皇宮內的陰雲、或是根莖深扎於大地之上的老樹,她能感受到草木的呼吸,能連通草木的葉脈與經絡,能聽見厚重的宮牆銘刻留下的歷史的遺音。
甚至只要衛朱曦願意,她還可以「看見」地上爬行的螞蟻、土壤中蠕動的蚯蚓,以及趴在葉片上、還未化為蝶蛹的小小毛蟲。
「你覺得我是什麼?」衛朱曦詢問鏡中的自己,非常莫名的自說自話,鏡中人卻偏偏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是不甘死去,涅槃重生的鳳凰。」鏡中人活了過來,在無數個漫長的黑夜裡,她隔著鏡子撫摸衛朱曦的眼睛,「沒有能夠棲身的梧桐,你才會悽慘的死去。」
「我不想死。」衛朱曦一次又一次地拂過鏡中人憂鬱陰戾的眉宇。
「我不想死。」鏡中人重複衛朱曦的話語,「那不是熱病,而是業火。是龍氣壓制了我的鳳凰命。」
「你的話,我只聽一半,只信一半。」衛朱曦拉下紗簾,擋住了鏡中的自己,她愛自己,卻也不信任自己。
「我憤怒,我不甘,但我不能自以為是的覺得全天下都跟我一樣憤怒不甘。」
世人都言眼下是百年難遇的太平盛世,大抵是因為眾生悲苦已久,所以就連平平淡淡的「安穩」二字都顯得無比的奢侈。
世事如棋局局新,難得風平浪靜,她何必去當那顆必將掀起萬丈波瀾的石子?
受業火焚灼的鳳凰,在每一年的年終逝去,在每一年的年初甦醒。
她苦苦地維繫著善與惡的平衡,不讓那足以焚盡人世的烈火從鏡中噴涌而出,打破塵世的平靜。
「為什麼?朱曦是鳳凰,鳳凰也是朱曦,這是你的不甘與憤怒!為什麼要拒絕我?」鏡中人日漸焦慮,漫漫長夜不再安靜,反而塞滿了爭執與不和諧的雜音。
衛朱曦稱呼鏡中人為鳳凰,哪怕她知道鳳凰其實就是自己。
鏡外,她是燃燒到只剩餘燼的太陽;鏡中,她是在無盡業火中苦苦煎熬的鳳凰。
「你說,什麼時候我才能不再涅槃?而是徹底變成一棵樹?」又一次首尾相連的年結,她抱著膝蓋,和難得沉默的鳳凰一起看窗外飄落的絮雪。
「如果當初被埋在樹下的我,真的變成一棵開滿花的樹就好了。」
滿樹熾烈而又燒灼的紅,開得肆意而又美艷,葉如飛凰,花如丹朱。
「就叫『帝女花』,如何?」
……
望凝青知道這是一個人與妖鬼共存的世界。
枉死之人會因怨氣而化作妖鬼,為禍蒼生,害人性命。除非將其打得魂飛魄散或是令其怨氣平息,否則無法將其徹底祓除。
「但是怎麼說呢,原來我對『枉死之人』的定義還不太明確?」
望凝青面無表情地看著水池裡皮肉腐爛、朝著自己獰笑的水鬼,抄起手邊沉重的茶盤,對著水鬼的腦門一把砸了下去。
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急促翻湧的水聲顯露出失措的慌張,水鬼想逃,卻被湖岸上凶神惡煞的女人一桿子穿在了晾衣杆上。
「喂!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套茶具啊!」衛朱曦看著四分五裂的茶盤,頓時心痛到無法呼吸,「你這個惡婆娘啊啊啊,拿我的茶盤去砸這種鬼東西,他配嗎?」
望凝青用隨手抄來的晾衣杆戳爛了水鬼本就糜爛綿軟的身子,在怨鬼恐懼而又崩潰的眼神中精準無比地洞穿了他的太陽穴,還順勢翻攪了兩下。
「也對,他也就配爛在水裡了。」望凝青下手又快又狠,扎得水鬼吱哇亂叫,活像是被串在魚叉上的魚,「這玩意兒都能變成鬼,黑白無常都是幹什麼吃的?」
「……拜託你有點自知之明,你看上去比他更像鬼好嘛?」衛朱曦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窮兇惡極、連鬼都不放過的女人,「與其說是怨鬼,不如說是懼怖之鬼吧。」
「懼怖之鬼?」望凝青三兩下敲爛了西平郡王世子的腦殼,看著他再次沉底,覺得他應該一時半刻也爬不起來了,這才開始探究水鬼的來歷。
「生前遭受了非人的對待、因恐懼而化成的膽小鬼。」衛朱曦倒也爽快,知無不言,「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變成這麼個玩意兒的?」
「也沒什麼。」望凝青拿著晾衣杆重新坐下,毫無波動的模樣完美詮釋了何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看不見嗎?」
「我又沒有窺視他人的癖好。」衛朱曦撇嘴,指著咕嘟咕嘟冒泡的池塘道,「要不是這玩意兒飄在池塘里實在有礙觀瞻,我才不想去探究到底是誰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