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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咽氣的刺客,望凝青的臉立時冷了下來。
霜打的天,晚娘的臉,望凝青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琴,直接就從窗口飛了出去。
祁臨澈的書房在二樓,望凝青自窗口飛出,踩在玉蘭的枝椏上,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牆頭上站立的身影。那是一個身穿藏藍色樸素短打的中年人,抱著纏滿布條的長劍,站在皎皎月色之下,身影看上去高瘦而又清癯。他身邊圍著幾名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對中年男子的態度極為恭敬,眼下似乎在焦急地勸說著什麼,但那中年人恍若未聞。
望凝青站在枝頭,遠遠地與中年人對望著,方才殺死刺客的那一柄飛刀速度極快,就連她都沒能攔截下來,想來應當是出自這中年人之手。望凝青估量了一番,發現那個中年人的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他是她自下山以來遇見的最強的對手。比起那些還在修煉「術」的人,眼前的中年人明顯已經觸碰到了「道」的門徑,但與雲出岫這個悟道後再習術的奇葩不同,他是正統的以術入道。
對方很強,但也不是不能一戰,望凝青這般想著,立時惱道:「剛才的人是.你.殺.的!」
望凝青的咬字很重,重到中年人以為她被冒犯所以怒了,唯獨被點了穴道躺在床上的祁臨澈翻了個白眼,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那中年男子抱劍而立,朗若清輝,蕭疏軒舉,一出聲卻是氣沉若海,仿佛用丹田發聲:「他們背後偷襲,行止鬼祟,老夫實在看不過這樣的小人之舉。怎奈何年少輕狂欠下了人情,故而厚顏在此,請姑娘一戰。老夫名為燕川。」
中年男子報上了名諱,望凝青沒什麼反應,祁臨澈卻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十年前,江湖還沒有如今這麼亂,那時雖然江湖勢大,朝廷勢微,但到底還有能人管轄,沒讓宵小之輩為所欲為。而當時管轄整個江湖的,恰好便是那正道第一魁首、崑崙望月派掌門人燕川,據說燕川是當時的江湖第一人,在風雪不休的崑崙山上望月舞劍,最終以二十三月相創出了「望月劍法」,並創立了崑崙望月門,以一己之力鎮壓江湖十數年之久,有「上問九霄下憐塵俗」的美名。
十年前,祁臨澈也才十五歲,那時候的他雖然對江湖和朝廷的關係有所不滿,但也沒生出想要對江湖下手的心思,因為那時候燕川還在——只要燕川在,江湖就是「俠者」的江湖。這不僅僅是祁臨澈的想法,還是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想見,燕川的名望是何等高絕。
但是,天不遂人意,十年前的江湖出了一位殺人如麻的妖女,修煉著一門詭譎陰毒的武功,能夠吸食他人的內力以及血液來增長功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了足以媲美燕川的高手。燕川當時身為武林第一人,自然被托以重任前去困殺妖女,但誰知他這一去便失去了蹤影,生死未卜,下落不知。可那妖女卻沒有死去,反而在那之後又剿滅了一個江湖上頗有名望的世家,這才從此銷聲匿跡,不再為禍江湖。
所有人都猜測,燕川已經身死,一身絕世的武功都成了那妖女的養料。
也是直到「燕川」死去,江湖隱藏的各種弊端這才一次性爆發了出來。
燕川是個武夫,雖然人品高潔,滿身俠氣,因為他的品格而追隨他的人數不勝數,但江湖上唯利是圖的小人也很多。燕川一死,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天空就消失不見了,即便有俠義之士努力維護燕川,但頂不住惡人嘴碎。那時滿江湖都傳播著「燕川被妖女迷了心竅,放了妖女一馬,這才讓妖女剿滅了世家」的謠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鬧到後來幾大門派都聯合在一起,上崑崙山要求說法了。
要說法是假,想逼燕川的妻兒交出燕川的武功心法是真,絕世武學帶來的誘惑太大,就連崑崙望月派都人心浮動,有些坐不住了。但燕川的妻子是一名柔弱的大家閨秀,唯一的兒子也才七歲稚齡,哪裡頂得住幾大門派的責問?燕川的妻子為了維護丈夫的名聲,更不願意交出被幾大門派認定為「得了燕川真傳」的兒子,因此在將兒子託付給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僕之後,便當著各大門派掌門人的面自盡了。
逼死了正道魁首的妻子,這是明晃晃地打了崑崙望月派的臉,就算崑崙望月派也想得到燕川的真傳,也不能再坐視這些人繼續胡鬧下去了。就在幾大門派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早已被人認定為「逝世」的燕川居然回來了,並且一回來面對的,便是妻子已經冰冷的屍體。
後來,人們都說燕川瘋了。他帶著妻子的屍體離開了崑崙望月派,打傷了許多人。這些人對於當日之事忌諱莫深,不願意承認是因為眾人的貪婪而逼死了燕川的妻子。只編排燕川被妖女美色所惑,一時手軟釀下大錯,這才讓妻子羞憤自盡。
燕川隱退江湖後,江湖的風氣也日漸敗壞,隨心所欲的江湖人令朝堂百姓苦不堪言。燕川的事跡也一直被祁臨澈視為前車之鑑,告誡著他治理江湖不可光憑一己之力,必須制定下足以桎梏天下的「律法」,否則一旦「力量」消失,壓抑後的反噬只會讓境況雪上加霜。
祁臨澈躺在床榻上,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心想,自己的面子真大,居然會驚動燕川這座銷聲匿跡足有十年的大山。
燕川威名赫赫,武藝可謂高絕,隱居深山的小傻子發現打不過,大概還是會跑路的吧。